濟南府,堰頭鎮西十三里,鏵山東麓山腳下。
這裡原本是山下的一處平坦之地,土地肥力還算可以,只是因為遠離周邊的村鎮,堰頭鎮和其餘地方的百姓過來開墾荒地很是麻煩,再加上百姓單獨開墾土地的花費太大,如果不是幾次跟著幕府開荒,是沒有人到這邊來開墾荒地的。
不顧如今,這片原本無人問津的山下平地,卻是熱鬧非凡,數百口百姓在數十撫標營士兵的指揮下,正在各處忙碌著。
那些百姓分為兩隊,一隊在靠近山腳的地方,按照事先用白灰在地上畫好的規劃,正在挖掘地基、修建房屋,這裡便是濟南府規劃的上百處新村莊的其中一處,官方給出的名稱是鏵山東村。
而另一隊百姓則是在外圍,正在忙著開墾耕地,周圍五千多畝被圈進來的荒地,全都是鏵山東村的,平均分到這數百人、上百戶的手中,每戶都能分到五十多畝,足夠一家人在這裡生活下去了。
這些百姓原本並不是濟南府治下的百姓,而是從行唐縣遷徙過來,被安置在濟南府城的流賊老營家眷。
經過甄別,以及一路上的說教、觀察、整頓,這剩下的四十多萬人全都服服帖帖的,然後被顏繼祖分散安頓在濟南府各個地方,在濟南府各處新規劃了上百處村落,專門用於安置這些百姓。
同時因為有劉衍調撥的錢糧作為保證,所以前期修建村子、開墾荒地
等費用,都是官府代為墊付的,這些百姓來年收成之後,便分五年逐漸償還官府的墊付錢糧,然後從第六年開始,一直到第十年,朝廷還給眾人免除賦稅。
如此豐厚的條件,讓這四十萬人全部安下心來,如果不是因為活不下去了,誰願意去過之前那種朝不保夕的作亂生活?
眼下有了新家,有了耕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所有人都不願意再去過動盪的生活,這四十萬人迅速的安頓了下來,然後便在撫標營將士的指揮和監督下,熱火朝天的開始建設屬於自己的新家園。
老李也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被分配到了鏵山東村,並且在村子靠裡的位置,分到了一處宅院,雖然只有三間正房、兩間廂房的大小,而且現在宅院也只是地面上畫著的白線,還沒有建起來,父子三人還只能住在臨時的帳篷裡。
不過這些都已經沒有關係了,在老李看來,地面上的白線就是自己的家,就是自己和兩個兒子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每天天還不亮,老李便和其他百姓一樣,根本不用監督的撫標營將士過來督促,紛紛自發的拿起各種各樣的工具開始幹活,眾人心中都明白,再苦再累,這也是在為自己幹活,所以沒有人惜力。
“爹!”
這一天清晨,老李正和幾個老漢在村子裡挖掘排水溝,挖出來的土要被運到周邊,用來作為修建房子的用料,一舉兩得。
老李忽
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自己,回頭看去,只見二兒子李富貴、三兒子李喜樂跑了過來,每人的手中還提著一個不算太大的竹筐。
老李的三個兒子分別取了平安、富貴、喜樂,只是大兒子李平安卻並不平安,被流賊選取做了死兵,直接死在了戰場上,到現在連個屍首都見不到,也不知道爛在了哪裡,老李每每想到這些,便是止不住的哭泣。
好在還有兩個兒子在,老李也只能期盼在山東這裡安家後,兩個兒子能真正的富貴、喜樂。
“你們怎麼來了?”
李富貴大聲說道:“爹!我們可以幫著裝土。”
李喜樂說道:“對,我們裝土。”
旁邊的眾人見狀紛紛笑了起來,臉上洋溢著濃濃的幸福,其中一個老漢說道:“我說老李啊,你生得好兒子,真是體貼,就讓他們幫著裝土好了,少裝一點,別白了孩子的一片心意。”
老李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只是憐惜的看著兩個兒子,嘴裡還不斷囑咐著“少裝一些”、“不要亂跑”之類的話。
李富貴今年只有十三歲,李喜樂只有十歲,而已經戰死的老大李平安,今年也才十五歲而已。
老李四十多歲的年紀,原本也是精壯漢子,只是因為活不下去了,三十歲才娶到婆娘,剩下三個兒子後,婆娘也沒了,隨後沒幾年便遇到了流賊作亂,這半輩子都是渾渾噩噩,幾乎年年都有苦難,也讓老李活得像是五
、六十歲的年紀,臉上滿是風霜。
不過現在好了,在這鏵山東村落腳之後,只要咬牙過五年,將欠朝廷的錢糧還上,然後就可以免五年的稅,家裡的日子肯定一年比一年好過,這下也有盼頭了!
一旁的老漢有五十多歲了,此時幹得有些累,便停下來擦汗,對老李說道:“老李啊,我聽說咱們村子建成之後,各家各戶要編戶齊民,到時候你說咱們是民戶還是軍戶啊?”
老李一聽頓時嘴角一翹,這一問正好問到了自己的槍口上,便說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前幾日不是來了個大官嗎,我當時站得近了些,聽那大官與身旁的人說話,好像是在說徵兵的事情。”
“大官?”
眾人這才想起來,前幾天是山東巡撫顏繼祖過來視察,村子裡上上下下都趕去迎接,幸好那顏巡撫很是和善,還給眾人帶來了一些糧食,也沒有什麼排場,非常的親和。
“那大人們說了什麼?”
老李說道:“說是朝廷要取消軍戶,進行什麼軍改,今後朝廷的兵馬全都是徵召僱傭的營兵了。”
“啊?”
眾人詫異,難道說大明延續了兩百多年的衛所制度,要徹底廢棄了?
老李看著眾人詫異的表情,心中很是滿意,便略帶得意的繼續說道:“今後朝廷的兵馬沒有耕地可分,不過卻月月領取軍餉。好像聽說,之前的軍戶要全部改為民戶,朝廷分配的耕地也不用歸還
,直接劃歸個人百姓使用了。”
眾人聞聽都羨慕起來,還有這等好事!
這時,另一人說道:“如此一來,朝廷養兵需要多少錢糧,朝廷有錢嗎?別到時候又要加派賦稅,咱們好日子還沒過上,就又要被壓榨破家了!”
眾人聞言頓時感到一陣惡寒,不少人都是臉色大變。
老李則是說道:“應該不會吧,劉閣老,哦,就是擊敗了大順王的魯國公劉衍,你們應該都知道的,他老人家不是有很多產業嗎,如今雖然劃歸了朝廷,但是賺取的銀子可是潑天的富貴,朝廷應該養的起兵馬。”
眾人一聽到劉衍這個名字,心中也是愛恨交加。就是因為劉衍屢次大破流賊大軍,讓眾人的家人死傷慘重,可又是因為有了劉衍,眾人才能在這裡安家過日子,讓眾人想恨劉衍,卻又根本恨不起來。
一人問道:“我說老李,你這些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那顏巡撫多大的官啊,能對你說這些?”
老李故作神秘的說道:“顏巡撫自然不會對我說這些,只是他身邊的親兵知道啊,那親兵與我聊了兩句還挺投緣,我這些都是聽他說的。”
眾人瞭然的點了點頭,巡撫身旁的親兵嘛,自然知道許多朝廷大事,看來老李說的還都是真事!
“就不知道朝廷募兵,沒有有多少軍餉了。”
老李看著那個說話的人,問道:“這打仗的日子,你還沒過夠啊?”
那人頓時一縮脖子
,臉上瞬間泛起了一絲苦楚來。
老李見狀嘆了一口氣,說道:“好了,大家快點幹活吧,早點把村子建起來,大家也好有個安身立命的所在。”
眾人紛紛點頭,手腳麻利的開始繼續幹活。
只是在老李身後,李富貴和李喜樂卻聽到了朝廷募兵的事情,二人眼睛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與此同時,在濟南府城巡撫衙門內,顏繼祖正在看著一份奏報,這是濟南府各處新建村落的開銷匯總。
“花了這麼多錢糧?”
顏繼祖的臉色有些難看,劉衍已經命財政部下撥了大批的錢糧,專門用來安置四十萬人口,顏繼祖原本想著能有些結餘,然後向劉衍申請一下,將結餘用作撫標營的打造,想必劉衍也不會不同意的。
可是顏繼祖看著手裡的開銷匯總,上百處村落的新建,大量水泥、木料的採購,耕牛、種子、農具、生活用品的大量採購,民夫的徵調、車馬的租用等等,各種開銷好像流水一般,將顏繼祖手中的錢糧散了出去,讓顏繼祖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唉!”
顏繼祖苦笑著說道:“這樣算下來,這筆錢糧也是堪堪夠用而已,剩不下什麼。話說財政部的嶽尚書也算是老熟人了,怎麼如此不講情面,手頭送一送也好啊,竟然算得如此精準!”
隨後顏繼祖便對身邊的撫標營參將祖永海說道:“各地的錢糧一定要保證供應商,切不可中斷。
這四十多萬人雖然已經經過了甄別,但是咱們也不可掉以輕心,儘可能的安撫,但是也要提高警惕,稍有風吹草動,就要警覺起來!”
祖永海說道:“撫臺大人放心,屬下已經調集了五千將士撒了出去,部署在各處安置的村子駐守,不會出問題的。”
“你也不要閒著,時不時的到各處去巡視。”
“是!”
隨後祖永海說道:“撫臺,這閣老都到北京這麼久了,為何夫人還在濟南府城居住啊?”
“你問我,我問誰啊!”
祖永海嘿嘿的唱了個罪,然後便說道:“屬下是擔心,這夫人在城中,咱們的干係太大了。”
顏繼祖顯然也是有這方面的擔憂,就算沒危險,平日裡請安、照料等是免不了的,幸好王芸禾非常的平易近人,沒有那些高官夫人的架子,但是顏繼祖卻不敢有一絲的怠慢,依舊是經常派人噓寒問暖,該有的禮數和待遇,顏繼祖是一點也不敢缺少的。
“先不說夫人的事了,青州府那邊有訊息嗎?李巖、紅娘子二人已經到了,他們跟李定國、艾能奇二人見面之後,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祖永海搖頭說道:“沒事啊。大人放心,他們青萊鎮軍事書院還能翻起什麼風浪來?”
“嗯,希望如此吧。”
隨後顏繼祖笑著說道:“不過他們也算是幸運,竟然被閣老看中,還有意栽培一下。”
祖永海說道:“是啊,這青萊鎮軍事書院
、青萊鎮演武堂馬上就要改為皇明軍事書院、皇明演武堂了,前者專門作為高階將領的培育所在,後者是面對基層將領、士兵,以及民間才學之士的,李定國、李巖他們幾個這回算是趕上好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