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日,登州府城。
登州原本歸萊州府管轄,後升格為登州府,治所就在蓬萊縣城,是府城、縣城一處,下轄寧海州、蓬萊縣、黃縣、福山縣、棲霞縣、招遠縣、萊陽縣和文登縣。
明末朝廷曾在這裡設登萊巡撫,登萊巡撫袁可立曾在此操練水師,登萊成為關防重鎮。只是自從袁可立去世後,登萊巡撫便被朝廷撤銷了。
王越的參將府也設在城中,是一處很低調的宅院,不過內中卻很講究,原本是一個商賈的宅院,後來那商賈敗了家,便將宅子低價出售,被總兵府幕府買下,給王越居住。
後營將士隨王越進駐登州,後營左部駐守在萊陽縣、黃縣,右部駐守在威海衛、成山衛、寧海州一帶,王越與中部駐守在登州府、福山縣。
自從王越來到登州府城內,登州知府杜志宇便非常識趣的過來“拜碼頭”。
此時登州府各處的民戶魚鱗黃冊,以及各處農田賬冊,都已經移交到總兵府幕府了,可以說杜志宇與登州各地的文官等人,就是一個空架子,是朝廷在登州的臉面而已。眾人平日裡基本上都是被總兵府幕府各部領導,對此眾人也都習以為常。
王越面對杜志宇也是笑臉相迎,寒暄一番之後,便說道:“我後營將士征戰日久,這剛到登州各地,我想著讓將士們輪番休假,正好他們發了軍餉,手中都有銀幣,正好出去花一花,讓百姓
們也賺些錢財。”
“就是杜大人知曉一下就可以了,以免看到街上到處都是新軍將士,鬧出了誤會。”
雖然青萊鎮新軍的軍紀堪稱大明最嚴,自從劉衍成軍以來,從未發生一起新軍將士欺壓百姓、擄掠地方的事情,可是在杜志宇等一些文官的印象裡,軍紀再嚴明的官軍,那也是兵啊,俗話說匪過如梳、兵過如篦,萬一那些驕兵悍將出了軍營,鬧出事端怎麼辦?
雖說杜志宇已經不管具體的民政事務了,可畢竟坐在這個位子上,出了問題,朝廷可是會找自己麻煩的。
於是杜志宇陪著笑臉,非常婉轉的表達了自己的擔心,然後看著王越,生怕這位參將大人動怒。
讓杜志宇沒想到的是,王越的笑容比他更燦爛,說道:“杜大人放心,我新軍將士的軍紀是最嚴明的,絕不會發生欺壓百姓之舉。如果真的出了事端,本將軍一力承擔,可以嗎?”
看著王越的笑臉,杜志宇只覺得非常瘮人,便急忙點頭答應,出了參將府,杜志宇便看到五個新軍將士結伴出行,那五人身穿類似於錦衣衛飛魚服的新軍常服,頭上戴著改良後的三山帽,排成一隊昂首挺胸的從參將府大門外經過。
周圍的百姓見狀紛紛指指點點,並沒有太多的畏懼,反而顯得很興奮。
“看那幾個新軍兵卒,當真是精神啊,這樣的後生,誰家有閨女的嫁過去,就等著享福吧!”
“
誰說不是呢,聽說新軍中,一個大頭兵每月都能有五個銀幣,那就是五兩銀子啊,遇上軍功還有賞賜,陣亡、傷殘了,除了朝廷的撫卹之外,人家總兵大人還單獨給一份,當了新軍那就是全家的保障啊。”
聽著那邊百姓的議論,杜志宇不由得嘆息不已,總兵官劉衍如此重金練兵,已經徹底扭轉青萊鎮各地百姓的固有印象,原本民間都說“好男不當兵”、“當兵無好人”,可是如今尋常百姓家的男丁,都憋足了勁想進新軍,家中有閨女的,都變著法的想嫁給新軍將士,那些新軍將士走在路上,可是神氣十足了。
“唉!什麼時候朝廷的兵馬,都能像新軍這樣?”
杜志宇心中感嘆著,隨即便嘆息一聲:“唉!估計這輩子,我是看不到了!”
與此同時,那五名新軍將士也聽到了周圍百姓的議論,幾人心中非常自豪,臉上也掛上了笑容。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沈文,在經歷了開封之戰後,沈文在隨軍追擊潰兵的時候,也斬獲了三顆流賊首級,憑藉戰功由後營中部的一個隊長升為旗長。
而在沈文身後,是老上司老白,如今老白也憑戰功升遷為中部的一名百總,取代了之前負傷回家的百總上司。
“聽到沒有?我新軍軍紀嚴明、作風優良,用總鎮大人的話說,咱們就是要打鐵自身硬,這樣才能獲得百姓的擁戴!”
老白笑呵呵的“教育”著幾
個部下,沈文點頭說道:“老大說的對,上次兵部來人整訓的時候,不是提起總鎮大人的話嗎?說是,民擁軍、軍護民,如此才能天下安定,國家富強!我看,咱們青萊鎮就是這樣。”
“嘿!”
老白看著在前面領隊的沈文,笑著說道:“你小子可以啊,升了旗長之後,這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平日軍中教授咱們認字、讀書,你小子還真都記下了,你是不是還想當狀元啊?”
幾人都笑了起來,沈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說道:“老大,咱們好不容易批下三天的假期,這是去哪?”
“去前面,我聽說前面有一家食肆,那裡的燒羊肉是登州府一絕,咱們去嚐嚐,順便喝點酒。”
老白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繼續說道:“吃喝完了,咱們再去城東的布紡街,給家裡人買些布匹、用品和吃食,讓軍營外面的腳程商人帶回去。”
眾人轟然叫好,心中興奮不已。
此時新軍將士手中都有不少錢財,平日裡花錢也很闊綽,所以便有不少小商小販聚集在軍營外面,專門幫新軍將士跑腿,或是往家中送財物,就如同後世的快遞、跑腿一般。
隨後眾人來到哪家食肆,五個人找了一張桌子,叫了燒羊肉、醬豬肉、乾燒魚,還要了四盤子下酒的素菜,一大罈子燒鍋酒,便開喝起來。
沈文、老白幾人都是武人,吃飯也沒有那麼多的講究,一番風捲殘雲
之後,一大罈子燒鍋酒便見了底,一桌子的佳餚也一掃而空。
老白打了一個酒嗝,攔下準備結賬的沈文幾人,豪氣的說道:“這頓飯我來,開封之戰,我斬首比你們都多,五顆流賊首級,總鎮大人賞賜了我五十兩,五十個銀幣!你們那些錢財都留好了,將來娶媳婦用。”
眾人大笑,紛紛稱讚老白仗義。
“呵呵,軍爺,一共是一兩八錢。”
老白直接拿出兩枚銀幣,店小二接過之後,便找了兩百文銅錢。
“誒?”
老白拿著一百文一串的銅錢,說道:“給我兩錢碎銀子就行了,這麼多的銅錢,我也不好拿啊。”
“呵呵,軍爺有所不知,現在我們這些店鋪中,基本上都沒有什麼碎銀子了。現在市面上流通的,大多是銀幣和銅錢,就算有些碎銀子,也都陸續前往城中的山東錢莊支號兌換了。”
沈文問道:“這是為何?”
“用的方便啊!這一枚銀幣就是一兩銀子,再用銅錢找些零碎,非常便利。”
店小二看眾人都不像經常出來買東西的,便補充道:“這一兩個月以來,銀幣便充斥各處,非常好用。小的看諸位手中似乎只有銀幣,不妨去前面的山東錢莊支號,兌換一些銅錢備用。”
眾人笑著答應,沈文說道:“之前就聽說總鎮大人弄了個錢莊,今日咱們也去見識見識。”
山東錢莊設在登州府城的支號就在北面不遠,眾人進入店內,只
見屋內分為兩部分,有木柵欄隔開,裡面有幾個夥計正在忙活著。外面則有許多凳子,已經有幾個客官坐在那邊等待了。
“幾位軍爺,是存錢、借貸,還是兌換?”
沈文說道:“我們用銀幣兌換些銅錢用,怎麼弄?”
“這好說,幾位是一起的?先排個號,”
那夥計拿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壹叄伍號”:“幾位軍爺在這邊稍坐,等到叫這個號碼,幾位出個人去那邊辦理就好。”
老白、沈文幾人看著新鮮,便坐下來等候,沒一會兒便聽木柵欄裡面有人喊道:“請壹叄伍號客官到這邊來。”
幾人各拿出一個銀幣,交給沈文去辦理,沈文來到木柵欄跟前,便見裡面一個夥計笑呵呵的說道:“軍爺請坐,請將銀幣放在這邊的托盤上,小的核驗過之後,便給軍爺取來銅錢,匯兌比率是一銀幣兌換一千銅錢。”
“好。”
沈文拿出五枚銀幣放在柵欄裡面的托盤上,這木柵欄也是精心設計過的,只能從底部比較大的空隙伸手進去,可是也只能將手伸進去而已,這就防止有人鑽進去,或是伸手進去搶奪。
只見那夥計將銀幣拿在手中,看了看上面的暗語號碼,與身後拿著暗語本的同伴核對了一下,又看了看做工和成色,便取來了五千文銅錢,有四十九串是一百文一串,用本色麻繩串好,一串是九百九十文,用紅色麻繩串號,以示區分。
“
客官請清點一下,我們這裡兌換銀錢,是收取千分之二的手續費的,五千文銅錢,便要收取十文錢,這是剩下的四千九百九十文。另外我們這裡的規矩是:當面點清,離櫃概不負責的!”
夥計用托盤分三次將銅錢推了出來,沈文接過來,嘟囔了一句:“這算哪門子規矩?”
然後沈文便叫來老白幾人,一人十串銅錢數了起來,四千九百九十文、一共五十串銅錢,一文不差,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謝過店家了。”
沈文、老白幾人收好銅錢,笑呵呵的出了山東錢莊支號,直奔城東採買。
一路上,眾人買了不少麻布、棉布,還有胭脂水粉、乾貨山貨等,兌換的四千九百九十文花去不少,到了傍晚時分,每個人都抱著不少東西。
“哈哈,這真是方便啊,以往用碎銀子去兌換銅錢,兌率不一樣,銀子的成色不一樣,每次都不知道能兌換多少銅錢,哪像這次順暢,一點事情都沒耽誤!”
老白買了不少棉布,說是讓腳程商販送回家去,讓家裡的妻子和老媽做衣服,此時說起錢莊兌換的好處,那是滔滔不絕。
沈文也買了不少東西,此時說道:“總鎮大人此舉,不但賺了銀子,而且還讓百姓可以免於被奸商盤剝,真是善舉啊。”
以往百姓想要兌換銀錢,只能找民間商賈,那些商賈往往會操縱銀子與銅錢的兌率,以此來掠奪百姓手中本就少得
可憐的錢財。
如今青萊鎮各處的百姓全都到山東錢莊去兌換,劉衍又大力推行了銀幣,徹底杜絕了那些奸商從銀錢兌換中謀利的可能,不但賺了銀子,也收穫了一波民心。
老白說道:“的確是善舉,能將生意做成善舉的,估計普天之下,也只有咱們總鎮大人了。”
幾人一路有說有笑,很快就回到軍營外,這裡已經聚集了十幾個腳程商人,老白、沈文紛紛將自己採買的東西遞過去,附上各自的地址,繳納了費用,然後便進了大營。
忽然,軍營裡面響起了號角聲,老白、沈文等人都是吃了一驚,隨即後營中部的鎮撫官帶著幾名部下來到轅門口,大聲說道:“參將大人有令:所有將士假期取消,從即日起後營各部全營警戒,外圍所有商賈立即散開,不得聚集!”
老白、沈文幾人都是一愣: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