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平兄為何嘆息？”
監妖司，監察科。
銀牌總管的公廨內，一個臉上長著幾顆痘痘的青年，有些疑惑地看著坐在那裡唉聲嘆氣的孫志平。
“宋煜來了。”
“呃……”青年摸了摸臉上的痘痘，忍不住有些同情的看了眼孫志平，道：“是那位說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千里馬伯樂的煜公子？哎孫兄，你說這煜公子確實有才華啊，和你這狀元郎比起來似乎也不遑……”
說著說著，下意識抬起頭，看著孫志平那張黑如鍋底漆的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訕訕一笑，道：“你不是也說過，你跟那煜公子之間……沒什麼恩怨嘛！”
“沒什麼事情的話，你可以先出去了。”孫志平面無表情的道。
這鳥人一點都不會說話，情敵之間的事情，跟恩怨有什麼關係？
痘痘青年嘴角抽了抽，心說你跟我黑臉有屁用，據說宋煜一共認識蕭晴沒兩天，就把這位監妖司的司花一顆芳心給摘走，有本事伱直接去找他算賬去啊！
不過看著那張陰沉的臉，感覺還是有點畏懼，起身朝外走去。
剛走幾步突然意識到，不對呀，我也是監察科銀牌啊，你憑啥攆我出去？
算了算了，不跟一個愛而不得的傷心男人一般見識。
感覺這位狀元郎自打從寒江城回來，整個人就變得有些消沉，再沒了往昔的意氣風發。
之前還以為是跟蕭晴的感情出現了什麼問題，畢竟狀元郎追求監妖司司花這件事人盡皆知。
直到關於宋煜的一些訊息傳出來，大家這才突然明白過來。
感情狀元郎跟他們的司花之間……從來就沒有過任何感情可言！
想想也是，面對孫志平這位狀元郎的追求，人蕭晴好像從來沒給過任何回應。
哪怕那麼一丟丟呢……
從來都是狀元郎的自我感動……
“真是的，青樓不香嗎？”
痘痘青年嘴裡小聲嘀咕著，搖頭晃腦出了公廨，四下掃了一眼，見沒人注意，直接溜溜達達往外走去。
最近翠芳樓又幾個清倌人就要梳攏了，他打算過去關心一下。
痘痘青年前腳剛走，轉眼他的頂頭大上司，監妖司監察科金牌大統領秦天涯就進了銀牌總管的公廨。
看見低頭坐在那裡發呆，渾身寫滿了喪氣的孫志平，笑呵呵問道：“怎麼了？心情不好？”
孫志平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宋煜來了。”
秦天涯看上去四十出頭，身材有些微胖，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嚴肅刻板感覺，但此刻面對這位狀元郎下屬，他的態度還是挺好的。
“宋煜？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年輕人？”秦天涯坐在孫志平對面，道：“這人我是不喜歡的。”
孫志平看了他一眼。
秦天涯淡淡說道：“大總管莫名其妙把他塞進監察科，不僅如此，還有江湖科跟風字科，呵，真不知道這年輕人什麼來頭，未立寸功就直接身居高位，這讓那些努力很多年，為監妖司流血犧牲的銅牌和鐵牌會怎麼想？”
孫志平沉默了一下，道：“我與他接觸過，確實是個很有才華和能力的人。”
秦天涯愣了一下，沒想到這鳥人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不由心中暗罵真他娘讀書讀傻了。
面上卻是笑道：“志平不愧是狀元出身，這讀書人就是胸襟開闊，公私分明，我深感佩服！既然如此，我打算過兩天等宋煜過來時，舉辦一場歡迎酒宴，你沒什麼意見吧？”
孫志平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張年輕、俊秀、充滿溫和的笑臉：“孫兄啊……”
他覺得自己已經在很努力的去忘掉那張臉了，誰能想到，那廝竟陰魂不散，幾個月後就追過來不說，還他孃的跟他成了……同僚？
同時眼前這位金牌大總管的態度也讓他特別不解，前面說著不喜歡，轉頭就要給辦歡迎酒宴，還問他的意見？
他愣愣的道：“我能有什麼意見？”
秦天涯看著他，輕聲說道：“志平啊，我拿你當自己人，準備把你當接班人培養的，你要明白，我不喜歡，只是我的個人感觀，但架不住大總管喜歡他呀！咱總不能去忤逆大總管的意思吧？”
說著他站起身，看著孫志平，意味深長的道：“歡迎晚宴是大總管安排下來的，為此事，大總管還催了一次……”
等他走了，孫志平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
這位秦大統領到底想表達什麼？
不喜歡宋煜？喜歡我？想要培養我？
然後告訴我，他其實是在大總管的“要求”之下……才辦的這一場歡迎酒宴？
還是說秦天涯先前那些話，只是想要試探一下我的態度？
感覺自己寒窗苦讀這麼多年，學的那滿肚子知識沒有一條能幫他解開此刻的困惑。
孫志平感覺自己腦袋都快要裂開了，曾經自詡聰明，進到衙門之後才突然發現，他要學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尤其很多過去他不屑一顧，認為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如今……全都成了他的絆腳石。
此時此刻，他再次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張臉。
他對這些事情，一定比我在行吧？
想起一臉痘痘，相貌醜陋的蔣凌雲臨走時候嘟囔的話，心很亂的孫志平臉上露出幾分糾結。
自從公開追求蕭晴以後，為了表達決心，他就再沒去過青樓那種地方。
可惜沒什麼意義，蕭晴並未因此感動過。
尤其最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她。
聽說，是在閉關。
我偷偷的去一次，她應該不會知道吧？
……
……
下午。
天空湛藍如洗，豔陽高照，暖風和煦。
西湖邊的大宅後院兒主屋。
宋煜正跟綵衣研究人皮面具的使用方式，以及易容後如何改掉原本的習慣動作。
更加貼近“扮演”的人物。
易容是一門學問，絕非頂著一張陌生的臉就行。
哪怕天生就是個演員，也得後天勤學苦練。
好在有綵衣這種溫柔如水的軟妹子陪著，學習過程並不枯燥。
兩人一起易容，跟演話劇似的，你來我往，都挺開心。
這時院子裡傳來孫管家的聲音。
“公子，外面來了一輛馬車，送來一份請柬……”
宋煜讓綵衣收起人皮面具，開啟門出來，從孫管家手中接過這封請柬。
看了一眼，頓時有些無語，翠芳樓？
這不是寒江城那邊的青樓嗎？
是這時代沒有品牌保護還是這倆其實是一家？
請柬很簡單，邀請他申正到酉初之間，前往翠芳樓天字一號房。
紙上還有監妖司的特殊暗紋，如今他已經可以一眼辨認出來。
再看落款，宋煜滿頭黑線，更加無語。
因為那上赫然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字——李朝恩！
太監逛青樓？
他知道不禮貌，但還是有點忍不住想笑。
不過想想蘇朝雲那種灑脫的自嘲態度，也就有些理解了，對這個古代世界的特殊群體來說，與其怨天怨地，不如坦然接受。
把請柬收好，看向孫平問道：“孫叔，車還在外面等我？”
孫管家對這個稱呼稍顯意外，但明顯能看出他眸子裡一閃而過的感動，點點頭道：“是的公子，還在外面等著。”
“行，麻煩您讓人通知一聲，稍等片刻，我去沐浴更衣。”
大約過了兩刻，在綵衣的伺候下，穿戴一新的宋煜從裡面走出來。
穿過中院的時候跟高俊等人打了個招呼，隨後在孫管家的陪同下，出門見到那輛馬車。
“公子，要不要派輛車跟著您？”孫管家很心細，在一旁輕聲問道。
這時那邊的車伕笑著說道：“不必麻煩，回頭小人會把煜公子送回來。”
孫管家朝著那人一拱手：“那就有勞了！”
宋煜對他點點頭，過去上了馬車。
一路無話。
這輛沒有任何標記，但內飾奢華精美的馬車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進入到一條人流少了許多，但兩邊建築明顯更加華美的大街。
最後停在一片巨大建築群的後門處。
此地要僻靜許多。
車剛到門口，就有人把大門開啟，幾乎沒有停頓的駛入進去。
穿過一片很大的園林，坐在車裡都能聞見花草樹木散發出的清香，耳畔還能聽見潺潺水聲。
最終來到一處幽靜的，彷彿宮殿的建築門前，已有幾人等候在這裡。
宋煜下了馬車，四下打量一眼，不由心中感慨，同為翠芳樓，同為天字一號，但這檔次……差的可是有點大。
再看向等候在門口的幾人時，其中一張熟悉面孔，讓他當場愣住。
“咯咯，弟弟是不想見到姐姐？還是看見姐姐歡喜得呆住了？”
這個成熟的大御姐看見宋煜那一臉吃驚表情，笑得特別開心，已經換上紗裙的胸前，隨著笑聲波濤洶湧。
宋煜確實很意外，本應在千里之外的水大娘子，居然會出現在臨安府的翠芳樓。
“姐姐怎麼到這邊了？”宋煜臉上露出驚喜表情。
“我們家煜公子都走了，姐姐還留在那裡有什麼意思？”水大娘子半真半假說著，眼波如水的看著宋煜，“今兒咋沒把你家綵衣給帶來？”
宋煜道：“姐姐莫要玩笑，見大總管，怎好帶著別人？”
水大娘子瞟了他一眼：“你確定不是因為要見到你的‘好朋友’，才沒把人給帶來的？”
好朋友？
宋煜跟她對視一眼，有點不敢相信。
蕭晴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看吧，我就說你知道她來！跟姐姐進去吧，晴兒那丫頭還不知道你過來呢，傻乎乎的，還在問大總管帶她來這種地方做什麼……”水大娘子扭著水蛇腰，擺著好生養，搖曳生姿的走在前面。
宋煜跟在後面，這會兒有點想明白了，這翠芳樓……原來是監妖司的產業，不對！
不是監妖司，應該是皇家的！
否則寒江城的翠芳樓，又怎麼可能掛在齊王府名下？
兩人走在前面，其他幾人跟在後面三四丈遠，宋煜耳中突然響起水大娘子傳音入密聲音：“裡面還有其他貴人。”
這話看起來沒頭沒尾的，但水大娘子知道，憑藉宋煜的聰明和悟性，提醒一句也就夠了。
宋煜愣了下，腳步卻沒停，面色從容的隨著她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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