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往年不是沒有考生質疑主考,別說小小的歲考了,就算是國家的會試,也曾經有舉人聯合起來投書通政司,上奏要求重考的先例。
可那是背後,哪有人當著大宗師的面就給他下不來臺。
王良臣雖然寬厚,但又不傻。
這時候他是肯定不會說話的,反應過來後便面沉似水,端坐堂上狠狠盯著歐陽俊。
考場內原本按部就班,卻突然因為歐陽俊的發難,一時間落針可聞。
別看那些考生、吏員們似乎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其實耳朵早已高高豎起,等著事態的發展。
府學出了事,彭汝玉很是難堪,見王良臣面色不善,像是要把歐陽俊生撕了一般,於是趕緊道:“混賬,什麼官官相護?大宗師面前放肆,我看你是不想要功名了!”
高壁見狀,害怕這位黑臉知府真的會褫奪歐陽俊的瀾衫,出於保護自己學生的目的,他開口訓斥道:“歐陽俊,你發生瘋?誰不知道王大人是出了名的廉潔自守,不畏權貴?”
高壁說的是實話。
王良臣本身就出生在豪富之家,入仕後因為兩個姐姐全都嫁給了沈翰,那時候沈翰還沒入閣,但沈家因為沈默的關係,在朝中影響很大,王良臣作為沈家的姻親,自然不用阿諛奉迎,為官還是很有操守的。
等到他的姐夫沈翰入閣後,他更是為了避嫌,整日呆在翰林院修書,壓根不參與外面官員的人情往來。
按理說,這樣的人早就應該被官場淘汰了。
但人家是閣老的小舅子,誰敢得罪,反倒是他的這份恬淡性子,被時人認為是不慕權貴,不仗勢欺人,官聲很好。
所以高壁說了,要是他王良臣官官相護,他護誰?
彭汝玉和李知節聞言,紛紛點頭,顯然,他們也不認為王良臣是那種人。
歐陽俊冷笑道:“高教授,大宗師的事情先放一放,我且問你,這高國光是不是你的兒子?”
此言一出,原本還裝作專心答卷的考生們譁然抬頭看向高壁。
只見高壁面色漲紅,整個人身體都在顫抖。
倒不是他害怕了,而是被氣到了。
他因為在外為學官,所以動用關係將兒子也弄到揚州府學讀書。
一是想就近盯著兒子,害怕他中了生員後忘乎所以,二是揚州乃文運昌盛之地,他把兒子帶在身邊讀書,受到周圍學風的影響,回去後科舉說不定更加得心應手。
說白了,這也是高考移民的一種方式。
但他害怕自己兒子因為自己的身份在學校做什麼出格的事情,所以一直對外隱瞞此事,就是不知這歐陽俊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當面被曝。
這種事,可以說幾乎已經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了,但他一個學官,俸祿不厚,千里迢迢來揚州幹嘛?
還不就是為了生活?還不就是為了兒子?
此事雖然瞞著府學生員,但在坐的官員們卻是知道的。
別說高壁事先已經向他們報備過了,就算是看浮票,他們也知道高國光是高壁的兒子。
但人家又不是什麼作奸犯科,頂多算是私心違規,在場的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這歐陽俊……
想到這,再看看老高氣抖冷,李知節皺眉道:“你這生員,朝廷可曾規定教授之子不可在其所教之學內讀書?簡直胡攪蠻纏!”
李知節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歐陽俊就立馬化身瘋狗了!
“李大人,這徐亮聲是你的學生吧?”
“你……”李知節聞言大怒!
可歐陽俊卻不給李知節機會,繼續道:“徐亮聲不僅是你學生,還是閣老的族侄!是也不是?”
一眾知道內情的人,全都閉口不言,歐陽俊沒說假話,但他們此刻卻不能說【是】,一旦開口,豈不是被人坐實了這歲考有機竅?
可歐陽俊的話還沒說完,他冷冷一笑道:“還有,謝德夫,德夫兄!”
說到這,他轉頭看向謝良才道:“德夫兄,你傢什麼情況,就不必我多言了吧?”
謝良才冷冷一笑道:“你說的是我爹是大理寺卿這件事吧?沒錯!”
歐陽俊哈哈冷笑,撫掌道:“一個寺卿家的公子,一個老師身為同考官不避諱,家裡長輩還是閣老,最後,就連府學教授的公子都能走後門,我等寒窗苦讀到底為了什麼?陪你們這些公子讀書嗎?”
不得不說,站在茶爐邊的三人組合身份實在是太扎眼了。
一幫子剛知道他們身份的吏員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隱晦一挑嘴角,那意味深長的味道,簡直都要漫出來了。
再看生員們,就算他們知道徐鶴與謝良才的身份,但加上高國光,這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大宗師看上的人,關心的人,認為文章好的人,全都是有背景的。
這難免也太巧了吧?
沒錯,你徐鶴牛,你謝良才牛,那你高國光呢?
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附生,你怎麼也跟徐謝二人並列其間?
要說這歲考沒鬼,那才真就見鬼了。
就在王良臣等人心中想著如何妥帖處理此事時,徐鶴突然開口了:“克用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海陵縣計程車子吧?”
歐陽俊冷冷看他一眼道:“沒錯,我家就是海陵人士!”
徐鶴為什麼知道歐陽俊的身份呢?
原來上次海陵遭了水災,何員外等大戶糧商囤積居奇,最後反水時,雖然逃過一劫,但有些人家因為外面賑糧充足,永豐倉又不收他們的米,所以狠狠虧了一筆。
這些人幾次去縣衙找胡縣丞哭訴,老胡跟他說起此事時,就說過其中一個姓歐陽的糧商損失最大,兒子還在府學讀書,名叫歐陽俊。
不提不認識,一提還是熟人,這歐陽俊不就是他剛進府學時那個刁難附生的歐陽克用嗎?
如今看來,這歐陽俊發難,一方面確實是不服氣,其次,也是家仇積怨,今兒總爆發了屬於。
徐鶴道:“自古文無第一,歐陽兄,你說我們蒙大宗師照顧,我等也無法自證啊!要不?你出題,考考我們學問,若是我三人答不出來,那就自降一等如何?”
歐陽俊聞言哂笑道:“亮聲倒是挺自信!”
說到這,他的心中也在盤算,徐鶴與謝良才都有真才實學,倒是那個高國光入學時被自己數次難倒……
想到這,他開口道:“考考你們也不是不行,但我有言在先,我出三題,任你們其中任何一人答不出來,你們都要降級一等!可敢應戰!”
徐鶴看了看謝良才和高國光,見他們沒有意見,於是笑道:“可以!”
“好,亮聲大氣,那我就考考你們對對子!”歐陽俊嘿然冷笑。
眾人一聽這話,對對子?這歐陽俊有點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