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從灶膛快要熄滅的炭火裡面扒拉出幾個土豆。
拿起一個來回倒手，斯哈斯哈吹去上面草木灰，遞給蕭晴，隨口問道：“這玩意兒什麼時候傳進來的？”
依舊保持著易容裝束的蕭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呆萌地問：“什麼意思？”
宋煜道：“就是這土豆，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他所在的世界，這玩意兒應該是十六世紀，也就是明朝那會才傳過來。
所以他有些好奇這個文化幾乎一致，非常接近南宋的平行世界……怎麼會有土豆？
蕭晴依舊一臉疑惑，道：“自古就有呀！”
自古就有？
宋煜有點懵，突然想到這世界的文字變遷，也是直接越過晦澀難懂的甲骨文、金文和小篆……從隸書開始的。
感覺有點怪怪的。
他看著蕭晴：“那番茄、辣椒這些呢？”
沒錯，這些東西，宋煜最近都見到過，當時沒太注意，如今想來，卻覺得有些奇怪。
當然普通人家因為季節原因，不大可能有了。
但無論黃家還是翠芳樓的餐桌上，都有它們身影。
“也是自古就有的呀！”蕭晴一臉不解地看著宋煜，“這不是常識嗎？”
“就是突發奇想，想要追根溯源，也是活躍下氣氛，免得你那麼緊張……”剛剛乾掉那人的時候，蕭晴明顯有些害怕。
宋煜笑著說道，拋去腦子裡對這世界的好奇。
“沒想到你今天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我面前，說起來，真得好好謝謝你。”
“你我之間就不要這樣謝來謝去了，再說即便我沒來，你自己也能夠解決。”
蕭晴小心剝去土豆皮，用力吹兩下，輕輕咬了一口，美眸裡盡是滿足之色。
“好吃呢！”她說。
“不會沒吃過吧？”宋煜看了她一眼。
“當然吃過，但沒吃過這種……”蕭晴指了指火炭都快要熄滅的灶膛。
“看你樣子，不像個監妖司裡威風凜凜的使者，更像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宋煜道。
“什麼嘛，我才不是嬌生慣養，學武也很辛苦的！”蕭晴認真反駁。
她看著又往灶膛裡添了些細柴，被重新燃起火光映照出英俊臉孔的宋煜，說道：“要硬說我是大小姐，倒也不是不可以，我爺爺蕭良，曾是三朝元老……”
……
之前她收到情報，驚訝發現居然涉及到宋煜。
沒有任何猶豫，當場就將那份情報燒燬，然後來不及收拾，只簡單易容就出來了。
當時心急如焚，因為按照情報所顯示，有人已經潛入宋煜郊外那棟老房子數日之久！
“我出去後，先去了武館，沒能找到伱，倒是聽說了你最近的事蹟，才華橫溢，光彩炫目……”
蕭晴慢慢啃著烤土豆，輕言細語地說著。
仔細看去，她臉上易容痕跡還在，遠沒有初見時那種自然。
“其實我來此地最重要的任務，是調查幾個與妖族有關的古董商人……”
說到這，她似乎也有點不大好意思，對宋煜露出個歉意笑容。
“你任務還挺多……”宋煜也有點想笑，隨後疑惑看著她：“妖族？”
蕭晴點點頭：“說是這麼說的。”
“誰想到其中一份情報竟與你有關……不過你放心，所有源頭都已被我切斷了，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些。”
蕭晴星眸璀璨地注視著宋煜。
宋煜微微皺眉：“切斷？你的意思是？”
蕭晴道：“這件事知情者不多，不算我，一共還有三個，其中兩個已經死在你手上，古董商趙博，還有剛剛這個……”
“他叫李秋，是一名秀才，多次考舉人不中，後被北路轉運副使林惠看上，留在身邊，算是他的一個心腹吧。”
宋煜心說這傢伙倒是沒有騙我。
“第三個，也是林惠的人，出城前我先去見了他，想獲得更詳細的資訊。他告訴我，你身上可能有一枚真品印章，還說你最近突然聲名鵲起，必然與其有關。”
“我說不可以隨便冤枉別人，他卻說那有什麼關係，一介草民，殺就殺了，就算殺錯，誰又能怎樣？”
“於是我就把他給殺了。”
說這番話時，蕭晴聲音都有些輕微顫抖：“北路轉運副使林惠，還有一個身份，他是監妖司在北方的總管。”
宋煜看著她，心裡湧起一股感動。
這位從小可能連雞都沒殺過，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首次出來執行任務，殺的第一個人……居然是因為他。
“你不都說了，做人要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麼？”
“再說那人想害你，他該死。”
“我也不是不敢殺人，發現仇家蹤跡，不也很勇敢的跟上去了麼？”
“可惜沒打過，不然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蕭晴一臉認真地說著，表示自己膽子其實很大。
宋煜看著她，心說你要真那麼大膽，憑藉你的修為，當天也不會栽在塞北唐門手裡。
大機率是打鬥過程中不敢下死手。
這樣一想，她居然能為自己親手殺死一個人……
又撿起個土豆，吹去上面的木灰，剝去一半的皮，遞給蕭晴：“那你有沒有想過，讓你調查這件事情的人，是從小收養你的義父。”
蕭晴接過，輕輕咬了一口，低垂眼瞼，纖長捲翹的濃密睫毛輕輕抖了兩下，道：“宋煜，這件事我只說給你聽。”
宋煜看著她。
蕭晴道：“我懷疑義父的真正用意，就是因為察覺到什麼，才想讓我來調查一下。所謂古董商與妖族有勾結，不過是他對外掩飾的藉口。”
“臨出發前他再三叮囑我，關於古董商這件事，無論遇到什麼，都要只看、只聽、不做，哪怕內心火冒三丈，也一定要忍住。”
“讓我記住，這次來寒江，就是因為有人告發齊王府有謀反動向，我來走個過場就回家……”
“現在想來，他很可能是知道點什麼。”
“嗯？”宋煜眉梢一挑，有些不解地看著蕭晴。
其實按照她剛剛說的這些，他腦海中已經形成一個簡單的事件圖譜！
李朝恩這個權傾朝野的大宦官，無意中從一枚古老印章上發現了些秘密，就像劍劍說的那樣，可以從中抽取靈力。
太監權利再大也是無根之人。
但若能成仙，想必可以再長出來……事關長生，更關乎男人尊嚴。
在這種動力的驅使下，透過手中權力，讓下面人去尋找，是不是非常合理？
畢竟就連轉運副使林惠和他手下李秋都能知道的事情，位高權重的李朝恩怎麼可能不清楚？
可看蕭晴這反應，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義父以前說過，我家當年被滅門，非政敵所為，而是塞北唐門得知我家有一枚神秘印章，起了歹念……”
“你家也有？”宋煜有些驚訝。
“嗯，義父與我爺爺多年前曾一起進入過一座疑似修行者的地宮，好幾個人都在那裡得到過這種印章，雖無人能破解，但都知道那肯定是寶貝。”
“我家出事後很久，義父也終於破解了其中奧秘，只要踏入化勁，就可以從中抽取特殊能量用來修行，他讓我好好努力，回頭把他的給我。”
宋煜心中一凜，蕭晴這會兒透露出的東西，資訊量實在是太大了！
他問道：“那你義父有沒有說過，當年都是哪些人……得到過這種印章？”
蕭晴點點頭：“義父說他們當年和北趙被俘的兩位皇帝一起，被大量官兵裹挾著前往北齊，途中一群虎賁軍試圖救駕，就在寒江地界發動了突襲。”
“結果卻因寡不敵眾而失敗，他跟我爺爺則幸運的被幾個虎賁軍戰士所救，逃亡過程中，無意中進入那座地宮，僥倖躲過敵人追殺。”
“後來那些虎賁軍戰士因主將戰死，北趙也亡了，心灰意冷之下各自散去，義父也並不知曉他們下落，想要報恩都找不到人。”
蕭晴看著宋煜：“那個古董商跟林惠的人既然都盯上你，說明你父輩或是祖上，可能就是當年救過我義父跟爺爺的其中一員！”
宋煜苦笑著搖頭，說道：“我父親倒是加入過虎賁軍，但卻是南趙時期，而且十多年前就已經戰死沙場，祖父不清楚，我出生時他就已經不在了。”
“我家裡也確實有過一枚印章，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先前找那名古董商詢過價，回家翻找才發現早已遺失，我也懊悔的很，結果沒想到這群人不死心。”
“接二連三的跑來針對我。”
蕭晴一雙星眸看著宋煜，道：“義父說過，塞北唐門背後，可能就是當年進入過地宮的虎賁軍之一。”
“在發現印章秘密之後，迅速變得強大，然後想要得到所有的……”
“否則他們又怎麼可能知道我爺爺和義父手中各有一枚？”
“義父說他若不是常年深居簡出且行蹤不定，怕也早就被人給幹掉了，即便如此，還是遇到過兩次險情，所以……”
她認真說道：“無論你那枚是不是，我都必須抹掉所有與你有關的情報和資訊。”
宋煜愣了一下：“你信不過你義父？”
蕭晴搖搖頭：“他與我爺爺是生死之交，又從小把我養大，我當然信他。但我信不過別人，林惠就不是我義父的人，我來之前他還跟我交代，防著點他們。”
“義父雖是監妖司的大總管，但監妖司內部十分複雜。”
“你還記得李秋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吧？”
宋煜點點頭，當時李秋一臉絕望地看著蕭晴嘶吼：“原來你不是我們的人……”
蕭晴道：“我掌握監妖司極高許可權，加上這次是秘密行動，他們透過特殊印記，只知道使者來頭很大，卻不知我是誰，大概以為我也是林惠派來的，畢竟這是他們的地盤。”
“但我之前遇到塞北唐門的人這件事，可能已經打草驚蛇，訊息一旦傳到林惠那裡，定會引起他的警覺。”
蕭晴有些懊惱：“我經驗太差，剛剛來找你，也是差點就慢了一步，如果不是你劍術超群……”
說到這，蕭晴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隔著門，看不到被宋煜暫時丟在院內尚未處理的李秋屍體。
但她還是有些狐疑地看著宋煜道：“對了，那李秋身上……也沒有劍傷呀？”
宋煜看著她道：“有一件事，我也只講給你聽。”
蕭晴微微一怔，隨即眸子亮亮地看著他。
宋煜：“其實我從小就天生神力，弱不禁風不能練武，那是我叔黃平用來迷惑別人的說法，目的就是想要我到時候能一鳴驚人。”
“所以也就是說，你其實是真正的高手？你已經……”
蕭晴本想說你已經劍術超群，又天生神力，還找我學什麼劍術？
不過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他是個勤奮好學之人，想學……我就教他好了。
男人都要面子，萬一我說出口，他不好意思，說不學了，我豈不是對不起救命恩人？
宋煜微笑道：“除了我叔，只有你知道這個秘密。”
灶火映照著蕭晴易容過的臉，有些微紅，她輕輕點點頭：“我不會說給任何人。”
宋煜看著她道：“如此看來，林惠和他手下，以及那幾個古董商，跟塞北唐門之間……很可能存在著某種關聯。”
蕭晴嗯了一聲：“義父可能也在懷疑這個，所以他才讓我只看、只聽，然後用監妖司高階許可權獲取到相關情報，回頭帶回去就好。”
“但現在好像……已經卷進去了，也不知道林惠發現他幾個手下全都死在寒江城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恰好我又在這裡。”
宋煜看著她道：“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個弱不禁風，會點劍術，最近剛剛出點小名的年輕人；你是來調查齊王府是否謀反的暗線使者。”
“結果還沒進城就被塞北唐門的人伏擊，身受重傷，沒有一兩個月都養不好那種。”
“聽我的，回頭光明正大發函，拿出你大小姐的跋扈勁兒，就算不會，也總見過吧？”
蕭晴表情有點呆。
宋煜接著說道：“斥責林惠，說他既是北路轉運副使，又是監妖司高層，卻連寒江地界的安全都保障不了，是幹什麼吃的？”
“問他還想不想幹了，不想幹你就回頭稟告義父，給他換個地方！”
“至於他的人死了，關你屁事？你從來就沒動用過監妖司高階許可權聯絡過那些人！”
蕭晴徹底聽傻了，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
宋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木灰，道：“其他交給我來處理，對了，你說被你幹掉的第三個人，屍體在哪？”
蕭晴道：“當時急著找你，就……沒來得及處理，還有……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處理，當時心都慌了。”
宋煜看著她，溫和說道：“沒事，也交給我吧，走，咱先處理這個。”
說著從屋子裡找出一捆繩索，帶蕭晴來到外面，把早已凍僵的李秋屍體捆好，隨手拎起來，然後看向蕭晴：“你的身體沒事吧？”
蕭晴點點頭：“已經緩過來好多了，沒有大礙。”
宋煜看了眼頭頂月朗星稀的天空，心說如果這兩天再下一場大雪就好了，不然對方循著腳印就能發現很多問題。
不過眼下也顧不得那麼許多，拎著屍體，帶上蕭晴，直接朝著城外的寒江上游飛掠而去。
蕭晴的輕功極好，但因為身體並未痊癒，之前又急速趕來，消耗過大，導致速度略有些慢，好在也能勉強跟得上。
看著宋煜的動作，正是她傳授那套輕功，此刻拎著一人衝在前面，速度快得驚人，不由有些咋舌，他的天賦可真好！
兩人來到江邊，額頭都有些微微見汗。
宋煜動作嫻熟地將屍體跟大石頭綁在一起，用力拋入江中。
“上次那個古董商……趙博，他手下要殺我，說把我身上綁塊大石頭丟江裡，了無痕跡，於是我把他們幹掉後，也就學會了這種招數。”
看著小臉煞白的蕭晴，宋煜解釋道。
“這樣……挺好，就是以後再也不想吃魚了。”蕭晴說道。
宋煜：“……”我也不想吃！
隨後兩人悄然回城，來到被蕭晴擊殺的第三個人住處。
現場儲存完好，那人依舊保持著死時候的樣子，一雙眼瞪的老大，殘留著不敢置信。
大概做夢都想不到，副使大人派來的使者，居然會毫無徵兆地出手殺他。
如果他知道使者不僅不是副使派來的，還曾被宋煜所救，恐怕見面那一刻，就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逃走。
宋煜看著臉色愈發有些蒼白的蕭晴，說道：“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我看你狀態不是很好。”
“不行，這是咱倆共同的秘密，我要陪你一起！”蕭晴堅持。
宋煜想了想，也沒再多說什麼。
此時已是深夜，寒江城內靜悄悄，除了翠芳樓所在的城東依舊熱鬧，餘地已是萬籟俱靜。
宋煜把這人屍體用被單裹好，將房間內一切痕跡全部處理掉後，帶著蕭晴，再次來到城內的寒江邊。
正是上次古董商跟他手下的新家。
這地方好，有很多合適的石頭。
仨人還可以做個伴。
等將這人也丟進江中，全部處理完後，蕭晴明顯有些體力不支，站都站不穩。
“宋煜，我好像……有點暈。”
宋煜知道這是應激反應消退，加上她不顧身體強行施展輕功所導致。
有點心疼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沒事的，我揹你回去，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