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十六個字,卻如針刺般的謠言,幾乎都要刺瞎了唐周的眼睛。
他大氅中的內衫,在不知不覺間竟被汗水完全侵透。
劉儉卻是不緊不慢地將最後一口醒酒湯喝完。
“道師可懂陛下深意?”
唐周額頭上的汗珠如雨般而下。
他咧嘴道:“不、不甚明白。”
“不明白沒事,你慢慢想,仔細想,想明白了告訴我一聲就是了。”
說罷,劉儉不再搭理他,而是起身到了書架之邊,伸手從書架上拿下了一份簡牘。
他又回身坐到了唐周的對面,展開簡牘,狀若觀書。
同時,劉儉的嘴中還在細細嘟囔著。
雖然聲音很輕,但唐周卻依稀間卻也能聽的清楚。
“三十六方。”
“大方逾萬。”
“小方數千。”
“青、徐、幽、冀、荊、揚、兗、豫。”
每一個字,都如同針錐一般,深深地扎入了唐周的心中。
此時此刻,他縱然是想再硬撐,怕也是支撐不住了。
起義的軍事佈局,那是何等機密的大事,竟然能夠被眼前之人知曉到這個程度?
在低頭看看手中的那份所謂的“皇帝親書”,唐周完全明白了。
己方的事情已經敗露,皇帝定然是知曉了所有,才授意眼前的這位“漢室宗親”前來詢問自己的。
不然的話,又能如何解釋?
當今天下,能夠有足夠的勢力,將太平道侵透的如此透徹的人,寥寥無幾。
一個北軍五營的校尉,不過是戍守京畿之人,他怎麼可能有這個能力?
將太平道的根底查的如此詳細,還能授意一位兩千石的宗親來釣自己的,放眼整個大漢朝……除了皇帝本人,唐周實在是想不出誰還有這個能量。
真的只有這一種可能。
當下,便見唐周不再猶豫了。
“劉越騎,貧道並非主謀之人,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也,其實貧道早有向意上書於雒陽,向天子陳明箇中諸事,只是一直苦無門路,又不知何人可以託付,又因大賢良師與我有師徒之誼,方才一直遷延至今,實非我之本意。”
劉儉不以為意地道:“這是自然的,陛下英命聖武,早知箇中諸情,只是隱忍不發,另做別圖,非爾等宵小所能盡知也。”
唐周急忙道:“是,是!劉越騎此言甚是,陛下恩威,周今日著實是領教了,只是我卻無叛心,且早有歸附朝廷之意,此事亦是千真萬確。”
劉儉淡淡道:“你說的這些,陛下也知道,若非如此,你今日就不會坐在本校尉的面前了。”
唐周聞言,頓時啞然。
今日所見到的一切實在是太恐怖了,完全超乎了唐周的認知。
實在想不到,那個被太平道視為昏聵之主的皇帝,竟然厲害至此!
漢室王朝的底蘊,終究是太深厚了呀,果如自己所料的那樣,太平道根本不可能成事!
就在這個時候,突聽門外響起了三下敲門聲。
劉儉轉頭看向門外:“誰?”
門外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少君,中常侍來了,言有陛下旨意。”
“請他在園內稍後,我馬上出去。”
說罷,劉儉站起身走出室外,同時還關上門,只是將唐週一人留在屋內。
唐周早已是被劉儉誆的渾身冷汗淋漓,渾身發抖,幾乎坐都坐不住了。
但此刻他依舊是不敢怠慢,匆匆忙忙跑到窗邊,藉著縫隙悄悄地向外面張望著。
呂強與劉儉正在院中說話,只是他們兩個人的聲音極低,根本無法聽到他們再說什麼。
不過在太平道的起事中,黃巾軍也勾結了徐奉和封諝為內應,而這兩個人都是雒陽北宮中的中常侍。
故唐周雖不認識呂強,但也能透過呂強的服飾和外貌,大致判斷出對方的身份。
一看就是宦官中的一位大人物,而且地位定然不低!
若無皇帝囑託,似這般的宦官人物,如何能趕在今日來劉儉這般的宗室子弟家中?
想到這,唐周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語道:“不想,竟是真的敗露了!”
劉儉一招又一招,慢悠悠的打法,讓唐周徹底的相信了劉儉所言一切。
也只有劉儉所說的,才能解釋眼前的這些。
但唐周不知道的是,屋外,劉儉和呂強談的,是關於教他如何去繼續取信劉宏與何皇后。
將劉儉的話都記在心中,呂強當即告辭。
在離去之前,呂強頗疑惑地問劉儉道:“德然今日所言之事,何日言不得,為何偏要約老奴這個時辰來談,還特意邀我來你府中?”
“呵呵,別無其他,唯思念中常侍而已。”
饒是呂強的性格,聽到這話後也不禁翻了下白眼。
“莫誆老奴……真是弄不懂你,你這行事之風,實是讓人無跡可尋,告辭了。”
說罷,呂強告辭離去。
劉儉親自送呂強出了門口,隨後返回了靜室之內。
一進屋,便見唐周正跪倒在地上,衝著門口的跪拜,撅起的身體正不住的顫抖。
劉儉沒有說話,只是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陛下剛剛派了一位中常侍來,言宮中已查出封諝、徐奉兩位中常侍,都是爾等賊夥之人吧?”
一聽劉儉連這兩個名字都念出來了,唐周徹底崩潰了。
“我等死罪矣!”
“若是真要你死,你也不會坐在這裡了,陛下寬宏,若你肯歸順,朝廷方面翌日自有議功。”
羽林郎,皇室宗親,北宮中常侍,己方的起義的教義宗旨和起義三十六方陸續展現在了唐周的眼前,歷史上的他本就是黃巾叛徒,早有歸附朝廷之意,如今在這種形勢威亞下,唐周自是更加惶恐驚懼。
“罪民願為陛下誓死效忠!”
“你且將你知道的,關於所有起義諸事,以及各地各方諸人名單,還有爾等如何行事,雒陽中叛逆舉事之事皆落之於簡牘上,我明日自會親自送往西園請陛下議定,記住,莫要藏私,陛下對爾等太平道之事知道的不少,汝若作假,一旦當中有事被陛下發現,以陛下之天威,恐再容你不下。”
“罪民自當傾盡全力,以助陛下!”
“莫要過多話,趕緊寫!”
唐周將其所知之事,盡解寫於簡牘之上,隨後交付於劉儉。
劉儉拿到了唐周的口供,卻沒有去西園交給劉宏,而是壓在了自家的箱底。
次日,他按時去越騎營上卯,處理營中諸事,未時末又返回了自家宅舍。
到家之後,他又取了一件東西,再度去見了唐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