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劉宏問到了劉儉這裡,呂強的神經頓時繃緊了起來。
聽著似是無心之問,可依著呂強對這位腹黑帝王的瞭解,天子對內侍詢問外臣之事,一則代表了他對這個內侍的信任,二則也代表了天子對於這個臣子些許猶疑。
而在這個時候,被詢問的內侍所諫之言,對於那位被詢問的外臣,是至關重要的。
或許只需內侍的一言,就能決定這名外臣是上天還是入地。
不過,就這件事而言,劉儉早就叮囑過呂強了。
呂強心中早有腹稿,他為了這一天,已經準備的太久太久了,為了今日的這個場面,他甚至在家中還做了好多次的演練。
劉宏問完之後,便見呂強作出沉思狀,認真思索了許久。
隨後,方見呂強向著劉宏作禮道:“老奴覺的,陛下的這位越騎校尉,很是聰慧。”
“哦?
劉宏頗為好奇地看向了呂強。
一般情況下,劉宏問出這句話時,宦官們大多都會回答劉儉是‘忠心’還是‘不忠心’,這才是劉宏問題的真正核心點。
但呂強張嘴卻說劉儉聰明,這就有點超乎劉宏的預料之外了。
呂強好歹也是當了這麼多年的近侍,按道理是不可能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的,所以劉宏倒是覺得他的回答頗為有趣。
“怎麼個聰明法?”
呂強認真地道:“老奴不過是個內官,雖舔居中常侍之位,但與朝中諸人接洽的並不多,依照老奴看來,陛下用這位劉越騎,說明陛下是信任他的,而能夠得到陛下信任的人,卻同時也能在袁基那邊立住腳跟,單憑這一點,老奴覺得他比陽方正要聰慧,且還是聰慧的多。”
劉宏點了點頭,開始陷入沉思之中。
正如呂強所說,單衝這一點來看,劉儉確實要比陽球聰明的多,至少他不會得罪太多的人,能夠在雒陽立住腳跟,不會很快的被清除。
若如陽球那般,得誰得罪誰,對於劉宏而言,確實是一柄快刀,但這樣的快刀剛而易折,並不適合長久使用。
到了關鍵時刻,劉宏想保也保不住他。
而劉儉對於劉宏來說,更像是一柄軟刀子。
“呂卿,其實雒陽城中人盡皆知,劉德然如今乃是袁基刎頸之友,依照呂卿看來,若是真有一日,朕與袁基相爭,劉德然是會站到朕這一邊,還是會站在袁基那一邊?”
確實,對於劉儉這個人而言,只要這件事才是讓劉宏最為掛心忌憚的。
呂強沉思片刻,對劉宏道:“啟稟陛下,依照老奴看來,劉越騎之所以能被袁基所重,乃是因為陛下當初為他正予了宗親名分,劉越騎能與袁氏為友的資本,是陛下給的,沒有了陛下,他縱是立下了再多的功勞,也不過是一邊郡子弟而已,若老奴是劉越騎,那心中就得明白,本末不可倒置,得勢不可滿志啊。”
這一番話,說的極是到位,既沒有過分的說劉儉忠心,也沒有說他不忠,只是從劉儉個人的利益角度出發,來做出分析。
而這個分析的結果,令劉宏深感滿意。
“有理,呂卿此言,深解朕惑,令朕頓開茅塞也,如此朕與德然,再無憂也。”
“陛下乃聖主,劉越騎乃是能臣,天下何其之大,似這般忠臣,日後定會層出不窮,陛下終可一展胸中之志。”
“哈哈,愛卿甚會說話,去安排一下愛卿的新玩意吧,讓朕愉悅愉悅。”
“陛下放心,老奴這段時間已是提前準了,老奴在後宮中,選了幾名手巧的綵女,傳授了她們‘松骨’之法,陛下可先去更衣,老奴請陛下先往汗蒸。”
“什麼,什麼?”劉宏一聽這從未聽過的新詞,頓時來了興致:“松骨……汗蒸?是為何物?”
“陛下去了,自然就知曉了。”
劉宏點了點頭,隨即站起身,在呂強的帶領下,往新的“松骨園”去了。
路上,劉宏又對呂強吩咐了另外一件事。
“愛卿閒暇之時,可替朕再去探望皇子,愛卿說的對,宮闈之事,終是與皇子無干。”
“陛下放心,老奴謹記!”
……
五月之際,劉儉全家喜遷新居,為此他特意置辦酒席,按照給他送禮的名單,宴請雒陽城中的諸多貴胄名士。
當然,不光是給他送禮的,另有一些劉儉沒有關係,但袁基卻認為,劉儉應該與對方相交的人,劉儉也是派人送去了名刺。
宴席當日,整個劉府賓客甚眾,廳中坐落不下,唯有在院中按置諸多案几,宴請諸人。
所邀賓朋之中,盧植身為劉儉老師,自當上座為長,這不是依照官職而論的,而是依照漢朝的忠孝義理論,必須如此。
其次的就是袁基等身份顯赫之人。
另外還有一些古文經的宿老,劉儉雖然誠意邀請,但他們大多自持身份未至,不過還是送上了禮品以及賀書,也算是給足了劉儉面子。
另外,包括袁紹,曹操,袁術,許攸等人,也被劉儉請至府邸。
如此多的貴人赴宴,席間酒食用度可想而知,且漢朝人喜豪飲,縱是朝中公卿亦不例外。
開席不過一個時辰,就已經開始有人酒醉了。
很多人跑去廁所嘔吐,還有昏沉之人被劉府的家僕暫時先安排到後院休息,待酒醒之後再回席。
身為東道主的劉儉,也喝的非常多,不過好在他酒量不淺,應對這些朝中的酒蒙子,還算是頗為夠用的。
酒宴數巡之後,諸人所談之事,便從朝中公議之事變成了大傢俬生活中的諸事,還包括一些雒陽城內近來的一些趣聞。
大家不在共議一個話題,那就沒有必要依席而坐,而是以敬酒之名串席,諸人兩兩相談,三三議聚,場中的氛圍頗為輕鬆。
劉儉此時乃是和議郎陰修以及長水校尉袁術三人齊聚暢談。
說實話,劉儉不是特別想和這兩個人說話,但該巧不巧袁基適才專門將自己引到了陰修的旁邊做了介紹,說了一會話喝了一爵酒,袁基自己就偷跑串到別的桌案去了,只把劉儉一個人仍在陰修的身邊。
偏這位議郎陰修還是個願意吹噓的主,又趕上多喝了幾爵馬尿,絮叨個沒完沒了,不一會,旁邊的袁術竟也坐落過來了,劉儉更是不方便挪地方可,只能聽著這兩人自顧自地吹噓個不停。
南陽郡被封為南都,亦是光武帝鄉,為大漢經濟首府,望族林立,聲勢頗隆。
其中,陰氏家族興起於南陽新野,光武皇帝昔時曾多讓皇室與功臣宿將的家族聯姻,用婚姻關係來維繫政治關係,藉此鞏固皇室統治,其中陰家和鄧家,在南陽頗具顯名,只可惜後來皆逐漸衰退。
昔年在朝堂上佔據絕對主要力量的南陽一系,經過幾番朝堂清洗,在朝中的軍功勢力被逐漸拔起,而在向經學化望族轉型的時間段,南陽諸族大多也沒有把握好機會,特別是在朱穆死後,南陽士人並無一超群的領袖級人物,名聲不及潁川汝南兩地。
故有些時候,南陽望族和汝潁望族之間,始終有著幾分較勁地味道。
就好比今日:
南陽的陰修雖有見識,此刻卻頗為傲,談吐之間有凌人之勢,不時的總是擠兌袁術兩句,時不時的就開始嘲諷袁術平日裡的一些荒唐行為。
而袁術也不是什麼心胸寬大之人,對於陰修這樣的誇誇其談者且暗藏譏諷者,也總是在找機會回懟他。
劉儉見兩個人有爭吵起來的態勢,急忙相勸。
好在他這些年跟簡雍相處的時間多,勸架的經驗很是豐富,因此才在這兩位望族公子撓起來之前,將他們兩個人勸住,沒有讓勢態更進一步升級。
劉儉勸架的初衷很樸素,要打你倆滾出去打,別在我新家打,新刷的房子,再濺一牆血不好。
最終,就見袁術仰頭喝了一口酒,然後重重的將酒爵撂下,如同公牛一般的喘著粗氣瞪視著陰修。
陰修也不甘示弱,盛氣凌人地盯著對面的袁術。
劉儉實在有些鬧不明白,既然不是一路人,彼此看不順眼對方,那為什麼非要往一張案几旁邊湊?就不能走一個,讓此處的氣氛稍稍放鬆一下嗎?
他暗歎口氣,轉頭跟陰修轉移話題:“陰兄見多識廣,劉某深為佩服,咱們莫要說些不高興的,不妨談一些坊間的風聞趣事,如何?”
陰修不再瞪袁術,而是轉頭笑呵呵地看著劉儉。
“德然此言甚是,今日乃君喜遷新居之時,還是應該談一些高興的事,哦,對了,我這裡有一份手抄圖,關乎強身健體,求取長生之道,今日想特贈於德然,以表喜遷新居之賀。”
劉儉推辭道:“哎,不好吧,前番陰兄已派人送過我禮物了,豈能再收?”
陰修很是正經的回答:“前番所贈之禮,皆為凡俗之物,今日這禮物乃我隨身所帶,意義非常,德然可莫要等閒視之。”
說罷,便從袖囊中翻找出了一份絹帛。
袁術雖然不屑,但也是偷眼瞧了過去。
劉儉將絹帛接在手中,低頭細瞅。
卻見上面用飛白體寫著四個字:太平五行。
劉儉的心微微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