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園,來至殿門處,卻見呂強正在門口等待著他。
兩個人私下有聯絡,按理來說呂強此刻出現並不妥當,不過好在他除了中常侍的身份外,還是西園內侍,劉儉是在劉宏身邊待到最後的一位臣子,此刻由呂強引劉儉出去,倒也無可厚非。
呂強引著劉儉向殿外走,一邊走一邊低聲道:“劉越騎,適才張讓、趙忠等人出了園後,對你諫言廢除黨錮之舉頗為震怒,他們在殿門前放出了不少的狠話,言語中盡是詛咒威脅之意,依老奴看,你這次可是將他們得罪大了。”
在殿門處放狠話?
這可不是張讓應有的表現,好歹也是宦官一方的大頭領,每一言每一行,都必當有其深意才是。
劉儉細想了片刻,道:“那兩位中常侍也是久經風浪之人,在大庭廣眾無故出抱怨之言,這是無城府之人才能幹出來的事,若我所料不錯,他們是故意留下此言,這是在警醒我莫要與他們為敵,多少懂的些進退才是。”
呂強嘆道:“那你打算如何?”
“兩位中常侍的逼迫看似雖猛,可當中盡為虛張聲勢,他們若是來明的,我還真就是放心了些,就怕他們見我諫言解除黨錮,還不吭聲不言語,那才可怕”
“且此事這對我而言也是好事,他們故意留下此言,既能傳到我耳中,必也能傳到雒陽其他官員和士人們耳中,屆時城中諸賢雖知我為皇親,卻也不讓著張讓等輩,又知我向陛下諫言解除黨錮,勢必對我好評如潮。”
呂強嘆道:“德然,可別光惦記著名聲,張讓等人乃是睚眥必報之輩,你還需當心才是。”
劉儉笑著看向呂強:“有呂中常侍在宮中替我周旋,劉儉穩如泰山。”
“我?”呂強苦笑著道:“老奴哪有這個本事。”
“不,你有,中常侍切莫自謙,很快,中常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就可取代張讓之流。”
饒是劉儉的說話聲很低,呂強也是嚇了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瞅瞅,見左右三丈之地無人,心中才放下心來。
“你可莫要胡言,嚇死老奴了!”
劉儉的表情卻很認真:“非是胡言,雖只是短短的數月,但伱已能掌握陛下喜好,且不再議言朝政,陛下已視你為親,而張讓和趙忠等人雖被陛下喚作父母,但他們聲名畢竟不佳,日後一旦他們要稟報有關宗親的諫言,陛下或多或少都會請教於你的,不過還請中常侍謹記,陛下要問,你就說,陛下不問,就永遠不要諫議國政。”
呂強聞言,輕嘆口氣。
“若陛下果真向老奴詢問關於劉越騎之事,老奴必當以性命相保!”
劉儉笑了笑,突然話鋒一轉:“最近的遊戲,陛下可還玩的愉悅?”
“自從用了你的點子,陛下對老奴是愈發的信任,事關娛樂之道皆問於老奴,不過你上次教老奴的那些點子,也用的差不多了,你還需再幫老奴一幫。”
劉儉有些憋不住笑:“放心,新的點子我已想好了,中常侍回頭無事時可去我府上,我自會傳授。”
“有勞德然了。”
“還有一事。”
“請說。”
劉儉的語調突然變的更快更低:“宮闈中事,現在如何?”
呂強沒想到劉儉居然問到這個,心下一驚。
“你,你因何要問此事?”
劉儉鎮定自若:“宮闈中事,與我無干,我是為你而問。”
呂強抿著嘴,猶豫了好一會,方道:“你身為朝中之臣,對於宮闈中事,也自當是有幾分知曉的,這兩年來,宮闈之中並不太平。”
呂強所言,確為事實,劉儉和他其實彼此心知。
宋皇后被廢后,在一年半前,劉宏立長子劉辯之母何氏為皇后,並於半年後追封何氏之父為車騎將軍舞陽侯。
后王美人生下劉協,何後派人毒殺王美人,劉宏因此大怒,意罷黜何氏,但宦官們堅決勸阻劉宏才得罷休,劉協則由董太后撫養。
宦官們勸阻劉宏不要罷黜何後,並非他們對何氏有什麼忠心,而是對於自身安危考慮。
宦官們的主場在後宮,後宮是一定要穩的,後宮穩定他們才能鼓足全力與朝中的公卿士人們爭鬥奪權。
比起上一任宋皇后的孃家,何皇后的孃家雖是南陽豪右之門,但與閥閱之家並無過多聯絡,家中也無經學傳承,更與劉氏宗室無親。
在閥閱世家眼中,何皇后的孃家雖豪富,卻上不得檯面。
反觀上一任宋皇后的孃家,就與劉氏宗親有一定的親緣在了,其父是宋昌十世孫,曾祖母又是漢章帝的貴人,家世頗為顯貴,其家族與朝中公卿沾親帶故,對於宦官們而言,宋皇后就屬於不穩定因素,宋皇后坐鎮宮闈,宦官就容易被士族公卿們抄了後路。
所以何皇后的孃家身份,對於宦官而言就很適合,若是何皇后被廢,後宮正主之位空懸,下一任皇后的孃家身份還會不會這麼‘乾淨’,那就不好說了。
但何皇后畢竟犯了大忌,在這一年之中,劉宏對於何皇后極為疏遠,心存芥蒂,故宦官們雖然保全了何皇后,但在這種敏感時期,卻不敢與其相交過密。
在宦官們看來,何皇后的位置雖然保住了,但日後還能受寵到何種程度,還不好說,且劉宏還在氣頭上,需有待觀察。
劉儉對呂強道:“沒事時多往皇后那裡走走,畢竟現在是皇后的患難之際,諸位中常侍都刻意與之保持距離,這種時刻您多去走走看看,噓寒問暖一下,比等人家勢力再起之時效果要好的多,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呂強細細揣摩一會,讚道:“好一個雪中送炭,好一個錦上添花,久聞德然擅於妙言,今日一聞,果是名不虛傳也。”
“只是,陛下現在對於皇后,心中仍有芥蒂,諸位中常侍皆暫避之,老奴這時候去,恐惹陛下不快。”
劉儉壓低了聲音:“此事容易,你只需多帶皇子所用器物,前往關懷看望,陛下就不會見責,畢竟你是去關心皇子的,而不是皇后。”
呂強聞言恍然而悟。
劉儉的目光中神采奕奕:“陛下若真想廢后,誰也攔不住,但他最終沒有如此行事,說明這只是一時之蒂,早晚都會好的,”
“你在皇后皇子低落之時進了內侍本分,陛下日後也會覺得你是忠義之人,皇后心中亦會對你多有感激,張讓和趙忠日後再對皇后獻什麼殷勤,都是晚了你一步,在經歷過冷遇的皇后心中,他們永不會再比你可靠,如此你就抓住先機了。”
“好,德然言之必中,老奴信你!”
此時,二人已經來到了正外門,呂強衝著劉儉道:“老奴就送劉越騎到這裡了,再送遠了,未免惹人懷疑,劉越騎保重!”
“中常侍保重。”
呂強轉身走出數步,突聽劉儉喚他道:“中常侍。”
呂強轉頭望向劉儉:“校尉還有何事?”
“我已執掌越騎營,每月依規,千餘兵勇可往家鄉送書,比亭驛快上許多,中常侍若有給家人的手書,劉儉可代為相送。”
呂強沒有想到劉儉居然會對自己說這事,一時間有些愣神,
少時,方見他淡淡一笑:“不必了,老奴沒有親人,有勞劉越騎掛心。”
……
拜別了呂強,劉儉直奔袁基府邸而去。
袁基最近很忙,府中往來迎客甚多。
畢竟他這次帶領諸多朝臣,向天子諫言解除黨錮之事,在近年來也算是袁家少有的大事。
身為袁家二代宗主,要做這麼一件彰顯聲名的大事,必然會引四方雅士齊聚支援,不論是真心協助袁基者,亦或是想要藉此事揚名之人,都會大幅度的向他靠攏。
袁紹在黨人中奔波數年之功,此刻觀之,竟不及袁基今番所做的這一件事在黨人群體中的影響大。
天下楷模之名,幾可易主。
劉儉來到袁府後,沒有著急去見袁基,因為袁基家中現在的客人實在太多,而且他與袁基所談的事情,也確實不適合在外人面前公開談論。
所以,劉儉只是被引到袁府的一處偏室看書煮茶。
不過袁基雖然忙,卻沒有忘了讓人好生招待劉儉,上好的果乾、煮茶一應俱全,甚至他還特意命人在偏室內擺放了很多書簡冊牘,供劉儉取閱閒觀。
等了一個時辰,袁基還沒有忙完,正在劉儉百無聊賴之時,袁府的婢女前來請劉儉前去沐浴。
這是實在沒啥可安排的了,居然要安排劉儉洗澡。
客隨主便,左右無事可幹,那就洗吧。
來到了一處偏室,裡面有兩個大浴桶並排而立,其中一個大浴桶中已經燒好了熱水,劉儉除去外衣,踏入其中,舒爽的閉上了眼睛,靠在木桶的邊沿閉目養神。
不多時,卻聽外門吱嘎一聲響,將閉目養神的劉儉從半酣睡中弄醒。
尚未等他詢問,便見兩名身著半紗的女婢走了進來,一個站在劉儉身後替他搓背揉頭,一個站在木桶的左面,用手指給他揉捏二頭上的肌肉。
劉儉的表情有些古怪,似有些扭捏,他坐在木桶中,任憑著這些婢女伺候他沐浴,卻也不好吭聲,以免讓人暗地笑話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怪嘎。
不過有一說一,世家望族招待貴客的手段和其奢靡生活,確實有些讓人錯不及防。
若非自己定力好,說不定就露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