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代城的道路上,幾匹戰馬飛馳。
“子房,吾等為何不跟隨代王去追襲秦軍,反而回代城。”
在迎面吹來的勁風中,公孫信還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大聲開口。
代王嘉和陳餘在收到秦軍退兵,決定出擊追襲的時候,張良卻找了藉口沒去跟隨,反而在代軍離開後,駕馬北上。
公孫信雖然傾服陳餘計謀,但還是因為同為韓國貴族的關係,跟著張良北上。
面對詢問,張良面無表情。
不一會兒,他勒馬減速。
其他幾匹奔馬也在馬上騎士的拉扯下,跟著減速慢行。
張良嘆道:“我細想那趙佗的事蹟,覺得事情不會如陳餘所想的那麼簡單。”
“現今流傳的關於趙佗最早的傳聞,是在秦軍伐燕時,他向李信建議,放棄攻居庸塞而繞道遼西,阻截燕王父子。當時燕王等人尚在居庸塞後的上谷、漁陽等地,一般人都會以為燕人會在兩郡聚兵抵抗,誰能想到燕王會掉頭往遼東跑?”
“但趙佗想到了,且果真在遼西將燕王父子截住,雖然燕王逃掉,但整個燕國公卿盡數落入秦軍手中,燕國便宣告滅亡。可以說若無趙佗此人,燕王父子定然能順利逃到遼東去,憑藉彼處再和秦軍頑抗。燕國,是亡在趙佗手中啊!”
聽到這話,公孫信和周圍幾人愣住了。
張良繼續道:“後來滅魏之時,趙佗尾隨魏豹……最終連逃到越地的楚王熊啟都被其所殺啊!”
“燕丹、魏豹、魏咎、昭平、田衝、項渠、項燕、楚王熊啟……”
張良細數秦將趙佗的戰績,到了最後,每數一個名字,聲音就顫抖一分。
公孫信等人臉色已是鐵青一片。
“這麼多六國英傑,盡數敗在趙佗手中。此子年紀雖輕,卻堪稱當世名將,其智謀遠超常人,如此人物,你覺得真那麼容易被陳餘刺殺?”
“更別說橫陽君落在秦人手中,再加上代城中也有秦國的間人,趙佗定然知道吾等就在此處。我張良也就算了,不過無名之輩,不會被他趙佗放在眼中。”
“但陳餘卻是名聲在外,他在青陽刺殺秦使、臨淄刺殺齊相、東郡刺殺秦國郡尉,行事可稱猖狂。有如此專精刺殺的人物在代地,你們認為趙佗會不會有所防備?”
“且此番派去刺殺趙佗的,不過是一個十餘歲的少年,縱使憑著一腔熱血擁有刺殺的膽氣,但他真能臨機而不色變?只要有任何一個破綻,趙佗那種智慧之人,又豈會忽略。”
張良長嘆道:“故而我細想之後,認為這一次的刺殺多半會失敗,且以那趙佗之謀,一定會將計就計,故意率軍後撤,將代軍誘殺。”
聽到這話,眾人全身發寒。
公孫信更是道:“既如此,子房為何不向代王進言。”
張良沒有言語,狹長的眸子盯著公孫信。
公孫信立刻想起他曾附和陳餘主動出擊的話,臉色羞紅道:“按子房所言,既然代軍會失敗,那吾等前往代城是要求代相派兵前去接應嗎?”
“接應?”
張良哼了一聲:“有什麼好接應的,代軍敗局已定,出城接應不過是更容易被秦軍擊破。我此番去代城,只為提醒代相做好秦軍襲城時的準備,還報這段時間的禮遇之情。然後我便當離開。”
公孫信驚愕道:“子房要走,欲往何處?縱使代軍戰敗,但只要代王尚存,吾等依舊可以透過燕王連結匈奴,借胡人之力來與秦軍死戰啊!”
張良笑了笑。
經過這數年來的復國行動,他已經意識到,山東六國在軍事上是絕對無法和秦軍抗衡的,不管是底層的兵卒質量,還是高層的將領素質,六國加起來都不如秦國強。
故而他很清楚,此番代國必滅,哪怕有匈奴摻和進來,也絕對不可能打贏趙佗領導下的秦軍。
既然結局已經註定,一個聰明人為什麼要在此處做無用功,還讓自己陷入危險中呢?
“除非秦國內部出現問題,否則吾等是無法從戰場上將其擊敗,更不可能復國的。讓秦國出現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秦王死掉!”
張良眼中爆射出寒光。
“陳餘刺殺之道,確有可取之處。只要刺殺成功,則一人之力甚至能超過千軍萬馬之能。只是他陳餘的眼界太小了,區區秦使、齊相、郡尉就足夠了嗎?甚至刺殺趙佗就能滿足嗎?”
“不,要刺,就該刺殺秦國的王!”
張良低頭,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
“我當隱姓埋名,行走天下間,尋求力士,刺殺秦王!”
……
待到黃昏時。
數匹戰馬向代城快速飛馳過來。
“快開門,我是代王!”
代王嘉不顧儀態,嘶聲大吼。
城門沒有開啟,城牆上有拴著繩子的大竹籃放下,眾人沒有猶豫,立刻棄馬上籃,被吊上了城牆,只留幾匹累壞了的戰馬癱在城下。
代王嘉發冠在路上被樹枝刮掉,此刻披頭散髮,模樣狼狽不堪,他一上城牆,就對迎接的代相趙敬叫嚷起來。
“秦軍將來,快快準備御守!”
陳餘跟著上了牆,見城牆上早已擺好了各種守城設施,代軍守卒更是一個個全副武裝,嚴陣以待,赫然是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
他不由驚問道:“爾等這般做法,莫非是知道秦軍追逐吾等?”
趙敬打量著眼前模樣悽慘的代王嘉和陳餘等人,想到之前跟隨代王嘉出去的一萬多兒郎竟無幾人回來,不由悲從心中來。
他哀泣道:“有張子房前來告知,說此番大王派人刺殺趙佗,有中秦人之計的可能。或將大敗而歸,讓吾等提前做好防禦準備,以免被秦人趁勢奪城。”
聽到這話,代王嘉和陳餘都呆住了。
“悔不聽子房之計啊!”
代王嘉仰天長嘆。
陳餘卻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追問道:“張良呢?”
趙敬抹去臉上淚花,低語道:“他和那些韓國人在提醒吾等小心防備之後,便離城而走,不知去向。”
陳餘咬牙,臉色漲的通紅。
這時候,老邁的燕王喜走上了城牆。
他鄙夷的看了代王嘉一眼,譏諷道:“代王不聽孤之建議,讓上萬兵卒亡於秦人之手,如今秦軍將要兵臨城下,又當如何?”
聽到這話,代王嘉面色倉皇。
特別是他看到遠處有煙塵滾滾而來,竟是一路追襲的秦軍車騎快要趕到。
代王嘉急迫道:“依燕王之見,寡人如今當如何做?”
燕王喜笑了,噴出滿口酸乳氣息。
“代城以北尚有代國數座城池,代王不若隨孤北走,搜沿途之兵,能得上萬勇士,再答應匈奴單于提出的條件,與匈奴人合兵一處,共戰秦軍,未必就沒有勝利的機會!”
“大王不可!匈奴貪婪無信,是我趙人世代仇敵,大王豈能勾連匈奴!”
城牆上,有趙氏的年輕人叫嚷起來。
“然也,秦軍是吾等敵人,匈奴也是吾等仇敵!這幾日他們在代城的所做之事讓吾等憤怒,若非大王制止,早和他們拼命了!”
一聲呼喚,群起響應。
燕王喜此番南下,有一千匈奴騎兵跟隨。
這些匈奴人在第一天被代軍戰陣威懾,尚算老實,但之後膽子就放開了,他們駐紮在城外,對附近的代人村落時常騷擾,甚至還有搶掠之事發生。
代王嘉面對秦軍的危險,不想和匈奴人翻臉,故而一直壓制著城中那些對此憤怒的年輕人。
但也讓這些原本就厭惡胡人的趙氏年輕人越發憤怒,如今徹底爆發出來。
年輕的趙歇站在人群中,血氣上湧,跟著開口叫嚷:“吾等寧願死守代城,也絕不與匈奴人聯手!”
“吾等寧願和秦軍死拼!”
聽著趙氏年輕人的熱血呼聲,燕王喜卻盯著代王嘉,陰惻惻道:“秦軍已至於代城,孤將藉著匈奴騎兵的保護北上,代王是願意同走呢,還是願意死守此城,為秦軍俘虜。”
代王嘉臉色越發難看,但依舊猶豫不定。
這時,陳餘低聲道:“大王,秦軍車騎追襲而至,吾等若是隨匈奴騎兵北上,他們必定只會攻代城而不會追擊。但若是再遲疑下去,等到秦軍步卒趕上來,將城池一圍,那可就再無逃遁的機會了。”
燕王喜作勢轉身道:“代城死地,孤將走矣,代王早做決定。”
眼見燕王作態,又聽著陳餘的勸諫,再想到秦軍若是打破代城,他將成為俘虜被押送咸陽,代王嘉不由打了個顫。
他在眾多趙氏年輕人期待的眼神中,開口了。
“燕王稍等,寡人同走。”
……
代城南方,數千秦軍車騎奔襲而至,見城門緊閉,城牆上滿是強弓勁弩架設,人頭攢動,一看就知道是早有防備。
秦軍知道趁勢襲城無望,便停在城外。
“蒙將軍,代城北門開啟,約有一千胡人兵馬和兩千代軍離去,吾等是否追擊?”
蘇角縱馬奔來,向統率這支車騎追擊的蒙恬稟告。
蒙恬皺著濃眉,搖頭道:“吾等長途追襲,馬疲兵乏,不宜繞開代城去追擊那支兵馬。穩妥起見,還是要等待步卒上來,先將代城拿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