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水土受大河灌溉,確實豐饒肥沃。我聽說大河在西面分成了兩條,其中一條從北邊繞過去,自陰山下流淌而過,那裡的水草更加的豐茂,是畜牧的好地方,也是匈奴人真正的老巢。”
秦國使團從匈奴營中縱馬而出,酈食其在馬上一邊打量四周草場,一邊讚揚此處的地產。
雖然秦始皇將大河更名為“德水”,以象徵秦國水德之瑞,但那怪異的名字,大家也就在官方場面上叫叫。
酈食其作為魏國人,曾親眼見過秦軍引大河之水倒灌大梁的場景,自然不會認為大河有德,故而私下裡只以原名相稱。
樊噲在旁邊駕馬跟隨,他對酈食其這番話並不感興趣,只以方言問道:“你剛才到底和那些匈奴人說了些什麼?我看那個大單于最後很高興,還請咱們喝酒,禮送出營來著。”
樊噲不懂匈奴語,只見到酈食其和匈奴人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然後匈奴單于的態度就改變,讓他十分好奇。
酈食其笑而不語,只是以目光指了指帶兵“護送”他們離去的匈奴左骨都侯,樊噲便懂了,知道這事情很重要,就連方言交談也不保險,他便不再多問。
小半個時辰後,他們來到大河之畔。
對岸等候的秦軍船伕,立刻搖著小船過來。
“使者慢行,還請使者告訴你們秦國的上將軍,這一次定要誠心交易,可不要再像上次那樣搞出什麼花招。我們匈奴人,是不會再上第二次當的。”
呼延蔦陰著臉開口,他對於酈食其在代地騙他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此刻相送離去,不由開口威脅。
酈食其大笑道:“呼延兄放心就是,我大秦素來講求誠信,說是什麼價就是什麼價,可不會像大單于那般臨陣加價,反倒毀了生意,哈哈哈。”
說著,酈食其與樊噲等人,踏上前來接送的船隻,浮大河而去。
呼延蔦臉色鐵青。
他們匈奴人只記得秦人撕毀條約,趁夜偷襲的事情,倒是忘了當年的那場交易,是匈奴人受燕王喜挑唆,臨陣加價。
“秦人素來奸滑,只想白拿。當年就算是大單于不漲價,秦人還是會選擇偷襲,就像他們現在明明要撤離大河以南,還要在離開前妄圖訛詐我們的牛羊,這就是秦人奸詐的明證,我呸,不講誠信的秦人。”
呼延蔦罵了兩句,感覺秦人可惡,對著大河對岸撒了泡尿,這才帶人回去。
浪濤滾滾,河水翻騰。
小船上,樊噲忍耐不住,再次問起酈食其剛才和匈奴人說的是什麼。
如今船在河中,周圍都是自己人,酈食其便不再隱瞞,將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你代表上將軍將大河以南的土地賣給他們?匈奴單于嫌價格高沒答應,最後只達成了交易匈奴俘虜的生意?”
樊噲目瞪口呆,說道:“咱們不是去探查匈奴情報的嗎,怎麼變成做交易去了。而且上將軍什麼時候說過要把河南地賣給匈奴人了?還有交易匈奴人的事情,你這可是在假造上將軍命令啊!”
酈食其笑起來:“你樊噲不是號稱百人敵,先登衝陣,英勇無比嗎?昔日能從萬軍中,擒月氏翕侯而歸,今天怎麼就怕了。”
樊噲翻了個白眼,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嘀咕道:“這能一樣嗎?你這可是私自和匈奴人達成交易,這是犯法的,要軍法處置!”
哪怕樊噲性格粗豪,不懼廝殺,但想到秦軍軍法中關於揹著主將,和敵人私自勾連的處罰,還是感覺頭皮發麻。
酈食其有心提點他,便說道:“我問你,你在沛縣的時候,可曾和人打過架?”
樊噲點頭:“那肯定是打過了”
酈食其又問道:“那你和人打架之前,可曾哄騙過對方,趁著對方不注意,施以偷襲。”
“偷襲?”
樊噲瞪大了眼睛,晃動著缽大的拳頭說道:“為什麼要偷襲,和人打架,我一拳頭砸過去,對方就倒了,一次打兩三個都不成問題。我樊噲打架只憑拳頭,從不搞什麼偷襲。”
酈食其臉皮一抽,看了看樊噲高大魁梧的身軀,滿身的肌肉,搖了搖頭,懶得多說。
“你呀你,還是多讀些兵法吧。”
“為將者勇悍固然重要,但知兵用兵,亦要熟練掌握才行。等見了上將軍,你就知道我這一次和匈奴人的交易到底是何用意了!”
……
“好一個高陽酈生,憑著一條口舌就將那匈奴單于玩弄於股掌之間,以我觀之,先生舌辯之術,縱使和昔日蘇秦、張儀相比,也是毫不遜色了。”
大河南岸的秦軍帥帳中,上將軍趙佗拊掌而贊,不住點頭。
酈食其笑道:“此皆乃上將軍信任,若無上將軍,鄙人又豈能在那匈奴營中縱橫往來。”
此刻帳中坐滿了趙佗麾下人才,眾人或是若有所思,或是面露疑惑。
像樊噲等人,隱約知道酈食其這一次出使立了功勞,但具體的情況,卻是不太清楚。
趙佗掃了一眼,便心中明瞭。
樊噲雖然有大將的潛力,但畢竟從軍日短,昔日屠狗之人,勇悍有餘,謀略尚缺。陡然為將,能將軍法規則記住就算不錯了,兵書之類自然是沒看過幾本,有所欠缺也是正常。
他的目光落到負責宿衛的曹參身上。
曹參現在的爵位功勞不如樊噲,但卻是鄉豪出身,能識文斷字,通法明理,入伍之後還頗有上進心。
聽蕭何說,曹參常常閱覽兵書。如今他面露思索,想來能看的更深一點。
趙佗有心考校,就點了曹參的名,問道:“曹百將可知酈先生此番入匈奴營中,對未來戰局,有何幫助?”
曹參被上將軍點名,見到帳中一眾大將謀士,全都向他望來,心頭不由一跳,有些激動起來。
他知道這是上將軍的考校,略一思索,便道:“稟上將軍,以曹參所見,酈先生這一次與匈奴人行交易之事,正合了吳孫子所言:兵者,詭道也。”
“我大軍屯聚於大河南側,欲北攻匈奴,匈奴人定然會有防備,使我軍渡河艱難。”
“而酈先生此行,卻讓匈奴人以為我秦軍沒有渡河的意思,只是為了追擊月氏來此,並用交易的藉口,讓他們認為放鬆戒備。”
“待到我軍突然渡河,發動攻擊的時候,匈奴人缺少防備,必然無措,如此我軍就能佔盡先攻優勢。”
“此正是兵法所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是也!”
曹參聲音清朗,說出自己的看法,讓帳中諸將聽得連連點頭。
就連樊噲也恍然大悟,嘀咕道:“原來是騙匈奴人的啊,怪不得在船上和我講什麼偷襲。”
趙佗滿意的看了曹參一眼。
心道此人確實不錯,這次和匈奴交戰,可以多給他一些立功的機會,日後成長起來,也是大秦的一員良將。
不過曹參的回答,並未說盡趙佗心中所想,他又轉頭看向陳平,笑道:“陳生可有補充的。”
陳平想了想,拱手道:“剛才曹百將所言甚是,酈先生此舉可麻痺匈奴人,欲攻其而示之以不攻,為我軍渡河先攻取得優勢。”
“除此外,酈先生入匈奴營中,還確認了蘇迦莎等月氏人的情報,確定了對方被匈奴接納,且沒有背叛我軍,如此我軍方可放心大戰,讓裡應外合的計劃順利實施。”
“此外還有如左谷蠡王烏鹿虛等人的情報也十分重要,將來或許可以利用。”
“嗯,陳生說的不錯。”
趙佗頷首。
曹參是從作戰角度上來看此事,陳平則是從情報資訊上來看待。
兩者說的加起來,就是酈食其這一次出使匈奴營中的收穫。
此番出使不僅探查了匈奴內部的情報,還用河南地、匈奴俘虜做為誘餌,成功將匈奴這頭草原狼迷住了眼睛,讓它對秦軍降低了防備。
“此番若能順利大破匈奴,酈先生當為大功。”
趙佗對酈食其許下了承諾。
酈食其撫須而笑:“多謝上將軍。不過這一次能成功,還得多虧了那位大單于,想來他此刻還在為我軍即將撤離的事情感到高興吧,嘿嘿。”
趙佗笑了笑,轉頭望著帳外。
北方,是流淌的大河。
一支規模龐大的秦軍舟師正從賀蘭方向行來。
待到舟師到來,便是秦軍發動兇猛攻勢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