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側身看了武后一眼,兩人相互對視,眼中默契自生。
轉過身,李治看向站在御案一側的李賢,微微搖頭,教導的說道:“你如今處政時間也不短了,需要明白,很多事情都不能操之過急;就比如這水車之事,一旦貿然在長洛之間推廣開來,你知道,第一個受損的會是什麼人嗎?”
李賢微微一愣,他一時間沒有想明白,水車運輸那麼好的東西,為什麼還會有人受損。
武后看李賢不懂,這才點破說道:“是百姓,是渭水和洛水之間,以拉縴為生的百姓,甚至推而廣之,還有整個京杭運河上的十數萬縴夫。
若是無法提前為這些百姓找好出路,那麼最後就會弄的像隋末一樣,大批百姓衣食無著,盜匪四起。
若是再加上軍兵開戰,一旦有失,立刻就是天下大亂。”
武后的臉色無比嚴肅,彷彿在長洛之間營建水車用於糧食運輸,是什麼天大的罪過一樣。
“民力唯穩。”李治看著李賢,認真的教誨道:“此事若要行,非一時半刻,需要找準時機方可施行。
河州便是如此,南昌王在河州廓州之間做此之事,是因為此地百姓因為軍糧運糧,秋收受損嚴重。
一旦此事得行,那麼百姓立刻就會迴歸田地,保證今年秋收,這才是正事。
河洛非是如此,一旦牽連開去,一人,一家,一縣,一州,一路,直至天下大亂。”
李賢肅然的點頭,然後拱手道:“兒臣雖然沒有完全明白,但也知道此事需要慎重。”
“嗯!”李治笑了笑,說道:“好了,今日便到此為止吧,你退下吧。”
“兒臣告退,父皇,母后!”李顯沉沉的躬身,然後倒退著退出了紫宸殿。
看著李顯終於離開之後,李治忍不住的感慨:“這個孩子,還是太年輕,絲毫不懂得這人事兇險,他在想著這水車能節省大量勞力,也不想想,這種東西,一旦推廣開來,得利的哪裡是朝廷啊。”
“當年漢武帝時,搜粟都尉趙過發明了水車,最後水車被長安貴族廣泛使用,但私引水道,致使渭水水位下降,水力不足,長洛運輸受阻,及至後來,皇帝斬平陽公主一二家奴警戒,最後逼到平陽公主率先拆除私建水車,然後各個貴族相繼效仿,這才使得水車大行,如今真要推動此事,少不了又要故事重演。”
武后輕嘆一聲,但低頭之際,眼底閃過一抹幽光。
“長洛之間,水流終淺,水車佈置太多,極易擱淺,沒有足夠水力,根本無法拉動,可用之處甚少。”李治平靜的搖頭,說道:“再有,長洛一旦接觸太近,極易生變。”
生變,李治想的,是更多的東西。
這些年,他設立東都,可不僅僅是因為東南糧餉轉運艱難,還有更深層次的謀算。
“此事將來總是要推進的,慢慢來就是了。”武后微微按在李治的手背上,輕聲安慰。
“賢兒就沒有二十七郎那般聰慧,你看,他就提出,水繩所用極易腐敗,短用可以,長用則不行。”李治笑笑,說道:“這樣的一大筆開支,誰願意拿出來,誰就去拿吧,反正朝廷是不管的。”
武后點點頭,南昌王在奏章當中,的確提及兩句,水車運輸的弊端,但仔細去想,多少有些強詞奪理之意。
如今是戰時,利用減少的軍糧損耗,來彌補水車運輸的花費。
一旦戰事結束,那麼這水車運輸的花費自然就沒人承擔,時間一長,自然也就荒廢了。
世家大族,逐利而行,讓他們投資獲利可以,讓他們成本維修,恐怕就沒多少人願意了
看的出來,李絢也根本沒有想過要讓這水車長久存在,這樣的想法,也讓武后放心下來。
“陛下,同仁,貴德,河南,澤庫,相繼落入我之手,這營邊之事,也需提上日程了。”武后的神色肅穆起來。
“那些世家。”李治的目光有些幽微,他輕聲說道:“此中之事,若是不給出足夠的好處,那些世家怕是不會輕易入局的,同仁,貴德,河南,澤庫,便是四個縣令,若是輕易給出,怕是擔心他們轉身就會調往他處。”
“那就先讓他們付出,先營邊,再授官,至於說調走之事,暫且讓他們任職還行,時間一長,就是臣妾也不放心他們能夠處置好縣事,到時想調走就調走吧,只要能讓臣妾滿意,他們調哪裡都行。”武后臉色開始平靜下來。
隴西世家,他們需要先投入,朝廷才會將縣令的職位授給投入最大,願意在四縣紮根的家族。
至於那些只是虛晃一槍,就想逮便宜的人,她還不歡迎呢。
“元家應該給一個,這是事先就說好的。”李治點點頭,如今拿下的同仁,元家的功勞,也就是功勞了。
“不錯,有元家作為榜樣,該出多少血,那些世家就給有數了,如此,那些世家就被牽絆在青東之地,對朝中的攪和就會少上許多。”武后說到這裡,話鋒一轉,直接說道:“此事交給南昌王暫辦,結果交由蘭州審批,然後再呈送上來。”
“善!”李治贊同的點點頭。
輕吸一口氣,李治轉手從信袋之中抽出一本秘本,然後遞向武后說道:“這裡面應該說的,就是吐蕃青東都護烏西扎之事了。”
“他可真會找事。”武后忍不住的感慨一聲,搖搖頭,隨後開啟了秘本。
李絢在正式奏本當中,並沒有提及烏西扎是沒廬妃族人之事,只是說吐蕃青東都護烏西扎,無望突圍最後自殺,但是在秘本當中,李絢卻將當初的事情詳詳細細的寫了進去。
之後的屍體處理,還有送還論欽陵,甚至回到吐蕃王都,這裡面的算計,都清晰的寫出。
“如今看來,吐蕃朝中,和論欽陵相互勾連的,應該就是這位沒廬王妃。”武后抬頭,看向李治說道:“據聞,芒松芒贊有好幾個兒子,但只有沒廬王妃之子杜松芒波傑年紀最幼。”
“沒廬王妃需要有兒子來穩固位置,論欽陵需要有個年幼的王便於操縱,這便是吐蕃的大局了。”李治搖搖頭,說道:“二十七郎想法雖好,但如今大局之下,沒廬妃不會對論欽陵動手的。”
“那是因為杜松芒波傑還年幼,一旦他的年紀及長,一切就不好說了。”武后的眼光中閃過一絲幽微。
論欽陵才是吐蕃一國的支柱,若是沒了論欽陵,那麼吐蕃恐怕難以支撐多久了。
“那得起碼十年以後了。”李治聲音有些低沉下來,他一直想要徹底的毀滅吐蕃,給李賢一個安穩的盛世,但是如今從各方面來看,想要滅絕吐蕃都沒有那麼容易。
“那陛下就活到十年之後。”武后認真的看著李治,輕聲說道:“其他人倒也罷了,二十七郎絕對是一個能夠化腐朽為神奇之人,若他介入陛下的診治……”
“不妥,他終究是宗室。”李治直接擺擺手,說道:“用可以,上凌煙閣亦可,但登朝拜相絕對不行。”
宗室和皇室牽涉太深了,一個不小心,立刻就牽涉進奪嫡之中。
李治如此考慮,既有保護皇族的想法,同樣也有保全李絢的想法。
“陛下既然有此想法,那麼就讓二十七郎長留青東如何,時刻對烏海刺痛威脅,以後,論欽陵就交由二十七郎替陛下對付,陛下總可以放心吧。”武后溫和的看著李治,彷彿她這番話,沒有絲毫殺氣一樣。
“青東,設一個新州刺史,然後將那些獨孤氏,元氏,全部送過去。”李治心中徹底明白了武后的想法。
青東終究是要經營的,李絢未來也必定要派往邊州做一任刺史。
北地幽州,突厥以南可以,就如同霍王李元軌的定州刺史。
西邊青東自然也可以,李絢能力足夠,隨著他的年紀長大,智略計謀絕對不會遜色於論欽陵。
到時候即便是他不在了,李絢也依舊能夠為他守住這個邊州。
有這個邊州在,整個青東,乃至於蘭鄯道,就都不會失控。
跟著,李治搖搖頭,說道:“此事太早,二十七郎如今才任鴻臚寺少卿半年,拔苗助長太過不是一件好事。”
稍微停頓,李治接著說道:“等明年吧,等前線穩定下來,再考慮任他刺史之事。”
“好!”武后微微點頭,眼神也忍不住的放鬆了下來。
隨後她又開口說道:“河南和澤庫之事可以暫緩,但貴德尼羅湖,卻是要儘快拿下,如今蘭鄯道大軍已經殺入南山峽谷,一旦衝出峽谷立刻就要面對吐蕃大軍中軍,糧草問題立刻就會浮現。”
“放心,此事不許你我操心,等到同仁穩定下來,那麼接下來,燕國公,二十七郎,還有黑齒常之他們三個人,就會忍不住的有所動作的,論欽陵,這一次朕調集多員戰將集聚青東,就是要看看,你究竟要從哪裡破局?”
李治的眼神中,露出一絲狠辣。
大非川之敗是他心中最大的隱痛。
甚至一直以來,薛仁貴想要調回朝中都不可行,表面上看起來阻擋的人是武后,但真正心裡過不去的人是他。
如果不將論欽陵打敗一場,李治是絕對不會將薛仁貴調回朝中的。
武后微微點頭,然後低聲說道;“如今兩月時間過去,吐蕃副使應該也已經返回邏些了,那麼用不了一兩個月,吐蕃國主的死訊就該傳來了,一切真是巧合啊!“
李治一愣,臉上頓時不由自主的綻放出了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