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火焰在大抖拔谷西側山口不停的燃起。
腳步聲,馬蹄聲,利刃刺入軀體的聲音,痛苦的喊叫聲,一切如同地獄一樣。
無數的人影在火焰後面隱隱綽綽,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為之喪命。
十幾裡外,疏勒南山東口的西吐谷渾大營。
看到大抖拔谷火光沖天,哨兵立刻就瘋狂的敲響了鑼聲。
昏暗的月色下,從大抖拔谷掙扎著逃出的吐谷渾士兵跑到漫山遍野,到處都是。
根本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踩踏之中。
大抖拔谷東西兩側軍營之中,上萬士卒,能夠活著跑出來的,還不到一半。
其中兩千多人,越過託來南山,成功衝進了疏勒南山北側峽谷東段的吐谷渾大營中,但瞬間就引起了一片混亂。
數里之外,緊跟著殺過來的慕容智停住戰馬,回身看向側畔的李絢,恭敬的拱手請命:“王爺,要衝嗎?”
“不衝!”李絢平靜的搖搖頭,說道:“我們只有兩千人,就算趁著現在的混亂衝過去,也會被緩過來的吐蕃人控制住局面,甚至反殺。”
兩千對七千,或許還能拼一拼,但面對一萬七,如果還抱著佔便宜的想法,只會死的很慘,
“那麼他們要是反衝呢?”慕容智認真的看向李絢。
李絢微微搖頭,平靜的說道:“他們不會的。”
“不會?”慕容智一臉的難以置信,他不敢相信李絢竟然在戰場上將主動權交給別人的勇氣,這太荒唐了。
“你自己看。”李絢很平靜的指了指後面。
在後方遠處大抖拔谷西口,兩面旗幟已經高高的飄揚了起來。
一面是李絢的青色蛟龍王旗,另外一面,是吐谷渾王旗。
“傳令。”李絢側身。
李竹立刻上前,躬身拱手。
“即刻聯絡甘涼道右領軍衛花將軍和左威衛江將軍,讓他們即刻派兵支援。”稍微停頓,李絢接著說道:“傳令,連夜從後側山谷運送木柴進入山谷中央,全部集中堆放起來。”
“遵令。”李竹立刻拱手,然後轉身離開。
慕容智有些詫異的看向李絢,問道:“王爺,不是應該要將所有的木柴全部鋪開嗎?”
“整個大抖拔谷峽谷,東西長二十多里,究竟要多少木柴才能將整個山谷全部鋪開?”
李絢沒好氣的看了慕容智一眼,然後目光看向北側的祁連山山口,輕聲說道:“分兵吧,本王率人前往北邊藏於祁連山隘口,慕容將軍就帶著等在託來南山峽谷東側,一待火焰燃起,我等立刻突襲。”
“遵令。”慕容智立刻拱手應諾。
西吐谷渾人肯定要反撲,但現在天黑,無法探明情況,他們不會輕舉妄動。
可一旦等到天明之後,弄清楚他們這邊的虛實之後,西吐谷渾人立刻就會兇狠反撲。
一萬多騎兵在這麼一個狹長的谷地對他們進行衝擊,雙方之間甚至就連騰挪的餘地都沒有。
一旦正面對撞,即便是李絢再怎麼勇力十足,這一千騎兵也得葬送在裡面。
慕容智的心底充滿了疑惑,雖然他在峽谷東邊,可以隨意撤走,但他不敢。
一旦南李絢有個意外,那他就完了。
但是,現在的李絢無比自信,難道真的是因為大唐甘涼道的援兵嗎?
花大智,還是劉審禮?
……
“世叔,花將軍。”李絢站在祁連隘口,誠摯的對著劉審禮和花大智行禮。
身側,無數計程車兵在湧入大抖拔谷,然後肅然列陣。
劉審禮是工部尚書、彭城郡公,花大智是右領軍衛將軍。
兩人在天明之時,就已經率領上千右領軍衛精銳,趕到了祁連山隘口。
並且在後方,還有更多計程車兵湧上來。
這個時候,大抖拔谷西側出口的火焰剛剛熄滅。
吐谷渾人的騎兵斥候已經迅速的朝著兩側山後衝去,試圖摸清楚李絢這一趟究竟帶了多少人來。
“見過王爺。”劉審禮和花大智同時向李絢拱手還禮。
“二位比本王原本預想的要來的更早。”李絢伸手,請兩個人登上一側的山石。
這裡比南邊要高,一眼望去,整個大抖拔谷二十多里的距離僅在眼底。
甚至從谷口望去,能清楚的看到疏勒南山北側山谷谷口位置,正在集結的數千吐谷渾騎兵。
在他們的後方,兩千名吐蕃騎兵已經持刀督戰。
李絢的嘴角微微帶起一絲冷笑,吐蕃人向來喜歡驅羊戰術。
將吐谷渾人趕在最前線,像炮灰一樣的衝殺,而吐蕃人則像冷靜的獵手一樣,在最關鍵的時刻切入進來,然後搶走最肥美的一塊肉。
但有的時候,一旦羊群倒卷,這兩千騎兵立刻就會被羊群直接踐踏。
“原本就收到了王爺要來接應的公文,本來預想可能要稍晚一些,但劉公說王爺可能來的比預想中的要快,所以就到山腰一直等著了,沒想到來的真的很快。”花大智側身看了劉審禮一眼。
早就聽聞工部尚書和南昌王有些關係,沒想到是真的。
劉審禮微微搖頭,說道:“王爺做事向來出人意料,婺州如此,青南亦是如此,如今到了青北,也不會例外。”
李絢站在山石上,朝著北側看了過去。
鬱鬱蔥蔥的山林之間,一條一丈寬的山道,從山下婉轉綿延了上來。
粗略估計,大概有五十里之長,但這裡到祁連山腳下的直線距離卻只有二十里。
直線二十里,卻被迫綿延的了五十里,足見山道之陡峭。
李絢從河州到青南,海拔起碼上升了五百米,青南往西走,德令哈一帶的海拔又要高上六七百米。
這裡海拔比德令哈還要高上三百米,比幾乎和烏海等同。
祁連山的張掖和臨河差不多海拔高度。
從張掖到這裡,起碼向上爬了一千五百米。
怪不得他們始終登不上,即便是登上來,也會因為精疲力盡,被人很快殺戮乾淨。
甘涼道大軍衝擊祁連山都是如此,更別說他們這些人,以後還要衝擊烏海。
這個難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大。
不是長安那群人拍拍屁股就能想象的。
和吐蕃的戰爭,必須要在烏海之下打,絕不能殺到烏海之上。
必須要在大非川,一戰滅掉吐蕃人所有的戰力,然後再一舉登上烏海。
“對了,世叔,甘涼道那邊情況怎麼樣,吐蕃人聚集了八千騎兵和一萬吐谷渾騎兵在那邊擋著?”李絢看了一眼遠處山谷即將出發的吐谷渾騎兵,神色出奇平靜的問起李旦的情況。
劉審禮微微搖頭,平靜說道:“他們不是在阻擋沙肅道大軍,而是試圖隨時衝入敦煌,抓捕相王。”
李絢的呼吸微微一窒。
這是和洮州同樣的手段,只不過李顯抵達洮州的時間,要比李旦抵達沙州的時間的要早的多。
所以當三千吐蕃噶爾家族精騎葬送在洮河後,吐蕃人在祁連山的一萬騎兵立刻就停了下來。
畢竟這裡的一萬吐蕃騎兵和兩萬西吐谷渾騎兵,他們的任務是防止大唐從沙州和肅州殺上來。
一旦敦煌也是陷阱,那麼只要他們在敦煌損失過重,立刻就有祁連山失陷之危。
有祁連山的優勢在手,他們何必冒險。
有八千吐蕃騎兵和一萬吐谷渾騎兵隨時盯著,李旦怕是想睡也睡不安穩。
“沙肅道行軍如何,如果我等殺到沙洲的祁連山隘口,他們什麼時候能增援到位?”李絢一句話說出,劉審禮和花大智的神色頓時凝重起來。
劉審禮開口問道:“王爺有把握解決一萬吐蕃騎兵和兩萬吐谷渾騎兵?”
“不,是一萬吐蕃騎兵和一萬兩千吐谷渾騎兵。”李絢平靜的搖頭,說道:“昨夜一番衝殺,有三千吐谷渾騎兵死在右衛和左驍衛騎兵的手裡,還有三千多人,是死在他們自己人踐踏之下,還有一千多人慌亂中不知道逃入哪裡的山林,最後只有兩千多人回到了幾十裡外疏勒南山的軍營中。”
李絢一句話說出,劉審禮還好,花大智直接愣了,他下意識的問道:“王爺手上只有三千人吧?”
“三千騎兵趁夜突襲,如果不是山道狹窄,擔心被吐谷渾反撲,否則昨夜絢就繼續朝著疏勒南山殺過去了。”
李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說道:“手下只有三千人,而在疏勒南山北谷西側,還有一萬吐蕃騎兵和五千吐谷渾騎兵,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反撲,而疏勒南山北谷東側的軍營也提前一步反應了過來,機會不大。”
花大智勉強的笑笑,說道:“難怪王爺有把握解決掉所有的吐蕃和吐谷渾騎兵。”
“現在有了右領軍衛一千步卒,和源源不斷的後援,機會要大上很多。”李絢很平靜的笑笑,並沒有怎麼在意,隨後問道:“對了,權大將軍呢,怎麼不見權大將軍?”
權善才之前被貶到甘涼道行軍陣前效力,李絢原本以為他能在第一時間見到權善才呢。
“權大將軍被下官調到沙州主持軍務了。”劉審禮直直的看著李絢,說道:“左衛大將軍契苾何力身體有恙,在權大將軍抵達之前,一直由左衛將軍契苾明代行軍務,但契苾明年紀太輕,所以,下官就將權大將軍派了過去。”
李絢的眼神一愣,皇帝將權善才打發到甘涼道,是因為甘涼道有五千左威衛軍士,權善才到這裡更能效力。
劉審禮是和權善才有仇嗎,為何將他派到沙肅道?
契苾何力就算病,也有左衛將軍契苾明代行軍權,契苾明就算年輕,也有右武衛將軍鮮于士簡輔助。
李絢頓時就想起來了,契苾明年輕,鮮于士簡的年紀也大不到哪裡去。
鮮于士簡是故左驍衛將軍鮮于匡濟之子,率領手下五千鮮卑族戰士。
契苾何力雖然是鐵勒人,但他娶了臨洮縣主為妻。
臨洮縣主是淮南王李神通的孫女,封膠西郡公李孝義的女兒。
膠西郡公李孝義是李絢的堂叔,臨洮縣主是李絢的堂姐,契苾明是李絢的堂侄,是皇室外戚。
權大將軍和權氏連宗,權氏子弟權毅娶了義陽公主。
權大將軍——契苾何力——左衛大將軍——太子。
李絢突然低頭,輕聲問道:“敢問世叔,涼國公身體究竟如何?”
劉審禮微微搖頭,平靜的說道:“不是很好。”
李絢的呼吸頓時停滯。
他有種敏銳的直覺,這位工部尚書,怕是太子李賢的支持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