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城縣公府內,劉仁軌側身看向一旁的劉元郎,喝令道:“讓人給彭王府傳信,就說南昌王今夜在吾家過夜,就不回去了。”
“喏!”劉元朗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拱手應諾,看向李絢的目光充滿了好奇。
後日大軍就西行了,今夜卻是硬生生的把人拉在府裡,這是要說什麼。
在一家人好奇的目光中,李絢被劉仁軌拉到了書房。
……
“他們只要在吐蕃王宮中秘不發喪,那麼所有一切訊息,甚至都不會傳到邏些城中,更別說是前線大軍中,一切等到戰事平定,再趕回去處理,所以他們有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尋找我們的破綻。”劉仁軌說完,將一杯熱茶,推到了李絢的手裡。
李絢坐在劉仁軌的對面,皺了皺眉,手按在茶盅上,側頭看向劉仁軌,不確定的說道:“嶽翁,難道是朝中有人提議逼小婿動用邏些的那人,這樣的提議被嶽翁給否定了?”
劉仁軌看了李絢一眼,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轉口說道:“就如同賢婿說的那樣,論欽陵兄弟在邏些有著足夠的控制力,他們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甚至如果芒松芒贊也贊成,又或者他們兄弟在宮中另有支持者,那麼就算是你的人殺了芒松芒贊,訊息也一樣傳不出來,別忘了,論欽陵可是有五兄弟啊!”
“是啊,他們可是有五兄弟啊!”李絢突然別有深意的側重,一句話讓劉仁軌眼睛不由得一亮。
李絢繼續說道:“整個吐蕃其實並非我朝對手,無非是論欽陵兄弟將這一切強行捏合在一起,所以,只要這兩兄弟死了,不管是死在戰場上,還是死在別的地方,吐蕃都完了。”
“那你的人能動手嗎?”劉仁軌忍不住的問了一句。
“論欽陵兄弟畢竟前後吐蕃國相,掌控吐蕃軍政大權,身邊守衛怕是比王宮還要更加森嚴,而且兩人足夠聰明,沒有數年的籌劃,是很難有可行的計劃的,甚至一次刺殺不成,下一次就更難了,我的人只有那麼一個,這種事情沒必要犧牲,關鍵還是得走正途,在戰場擊殺他們兄弟二人。”
“戰場!”劉仁軌輕嘆一聲,說道:“如果能在戰場上擊殺他們,又何必在此想那麼多方法呢。”
劉仁軌忍不住的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兩步,然後側頭看向李絢,問道:“賢婿,若你是大軍主帥,將八萬軍,你會如何做?”
李絢突然一愣,嶽翁怎麼突然這麼問了,他直接搖頭說道:“小婿將兵,最多不過千人,殺敵多借助風雨,對手又多是沒有任何廝殺經驗的百姓,跟吐蕃那種百戰之軍沒法比,更別說他們有三十多萬,此戰還能依靠裴尚書……”
“你說,你嘗試著說一下?”劉仁軌的臉色意外的鄭重,李絢腦海中一道閃電閃過,但始終捕捉不到。
略做沉吟,李絢思索著說道:“嶽翁讓孫婿思量,那麼想必是不考慮蠶食之策,而且還必須要考慮如今的大唐局勢,如此,以孫婿的風格,算計戰場地形和天象以外,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準確找到吐蕃論欽陵的主力大軍所在,然後率精銳騎兵直接突襲,吐蕃主力亡了,僕從軍自然也無濟於事。”
“地勢在彼,追不到的。”劉仁軌直接搖頭。
“那就轉換思路,不殺吐蕃主力,以攻擊其主力為假象,誘使其他一部阻攔,到時我軍專門集中主力,剿滅其中一部,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滅絕其中一部,然後逐層消滅……滅不了吐蕃人的主力,那就逐層消滅他的外圍力量,最後只剩下吐蕃人的主力。”
“不好,這樣除非能準確掌握吐蕃人主力和其他各部的位置才行,否則很容易落入論欽陵的算計當中。”劉仁軌還是搖頭,這種方法設想太過理想。
李絢的呼吸瞬間就平靜了下來,然後輕聲說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嶽翁,吐蕃人在高原經營二十多年,他們在那裡的眼線,早已經滲透到了每一個角落裡,若是我們找不到了吐蕃人主力的位置,也找不到其他附屬部族的位置,那這一仗,還有打的必要嗎?”
“有!”劉仁軌抬頭,肅然看向李絢,淡淡的說道:“我大唐幾十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所有一切不服,唐刀之下定論,至於你所說的方略,你忘了一件事情,有一個地方,是吐蕃人必須要守的,那就是曾經吐谷渾的王都伏俟城,當年薛仁貴就曾經打下了那個地方,但可惜,吐蕃人並沒有守,等到兩月之後,薛仁貴撤退,他們才趁機掩殺。”
“那當年,他為什麼不守?”
“長途跋涉,補給困難,吐蕃人提前撤走了所有的牛羊,只留下什麼都沒有的百姓。”劉仁軌忍不住的搖頭,這種手段太狠。
李絢眯著眼睛,輕飄飄的說道:“若是如今,他們再來一回呢?”
“如今不可能了,現在的伏俟城不是當年的伏俟城,二十多年的經營,吐蕃人已經將他經營的就像是一顆西域最璀璨的明珠,那裡一旦毀了,那他們就得再花二十年。”
“存地失人,則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則人地皆存。”李絢聲音依舊很輕,但態度十分堅決,他相信,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吐蕃人即便是徹底放棄伏俟城,也不會給唐軍剿滅他們的機會的,
李絢和劉仁軌毫不退讓,針尖對麥芒,觀念直接碰撞。
劉仁軌虎眼圓瞪,李絢眼神微眯;劉仁軌氣勢勃發,李絢神色冷冽。
最後,還是李絢先退一步,他不可想把劉仁軌給氣死。
“嶽翁,您和孫婿在這裡討論這些是沒用的,此戰,坐鎮指揮的是兵部尚書,聞喜縣公,他的戰場手段不遜色於您,如今,唯一能影響他之戰法的,只有此戰的目標,那麼嶽翁,我朝此戰的最終目標就是什麼?”李絢一下子將討論拉了下來。
說到底,還是要看這一戰最終的戰略目標是什麼。
劉仁軌嘆了口氣,在一旁坐下,然後才輕聲說道:“拿下伏俟城,然後以伏俟城為基點,經營整個吐谷渾舊地。只是這一次不再像上一次,試圖幫助吐谷渾復國,而是要徹底建立一個邊州。”
上一次大非川之戰就是如此,大唐幫助吐谷渾復國,最終他們打下了伏俟城,甚至追殺到了烏海,可最後,還是不得不退卻。
準備不足,目標不對,前線將帥不合,種種原因,才導致了最後的大敗。
李絢搖頭,說道:“沒有那麼容易,吐蕃人不會任由我們佔領的伏俟城,伏俟城距離鄯州太遠,長途跋涉,補給線又拉的太長,容易被吐蕃人所趁不說,更容易被其將我等反而圍困在伏俟城,肆意獵殺我朝援軍……”
“所以,要建城。”劉仁軌的一番話,如同驚天霹靂一樣在李絢耳邊響起。
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很多東西,但還是忍不住的問道:“是在鄯州到伏俟城之間建城嗎,那豈不是……”
“沒錯,就是你的蠶食之法,陛下和天后最終還是採用了你的方略。”劉仁軌不由得有些失笑,人算不如天算啊。
“是河北道和山東諸地的旱情。”李絢頓時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所在。
劉仁軌無聲的點點頭,這時顯得越發的沉重。
朝廷原本打算是在上元節過完之後不久,就宣佈以裴行儉為西征主帥,統領八萬軍征伐吐蕃,但因為突然而來的河北道旱災,讓他們不得不做出調整。
裴行儉依舊是主力,李謹行是副主力,同時還安排了其他八路用來分散吐蕃人的軍力。
最重要的,是原本最激進的作戰方略被取消,採用最為穩健的,也就是李絢曾經提出的蠶食之法。
但為了安撫激進派的態度,皇帝和武后定的目標也依舊不小,拿下吐谷渾舊都伏俟城,然後以伏俟城為支點,攻略整個吐谷渾舊地。
當然,說是繼續攻略整個吐谷渾舊地,但主要還是要立穩腳跟。
伏俟城距離鄯州太遠,所以建城就成了最好的方法。
“但建城同樣耗費極大。”李絢忍不住的問道。
“總比作戰廝殺要小,而且也容易引敵來攻。”劉仁軌眼中閃著危險的神色
“那這城就建的更慢了。”李絢忍不住的搖頭。
這哪裡是他的蠶食之策啊,這明顯就是一個四不像,到時候,城建不成,吐蕃人也殺不了,最後一事無成。
“所以,這要看芒松芒贊什麼時候死?”劉仁軌終於說出來此戰的觀點:“哪怕是秘不發喪,但芒松芒贊只要死了,論欽陵兄弟,總得要回去處理;他們的確可以拖,但拖到越長,吐蕃貴族就越不滿。”
說到這裡,劉仁軌輕輕停頓,然後眯著眼睛說道:“尤其是當有人在邏些散佈芒松芒贊已死的訊息時,更是拖不了多久。”
“原來,嶽翁,是想讓我的人這麼做。”李絢終於明白,今日這番談話的根本。
劉仁軌點點頭,然後說道:“話雖然說的輕易,但做起來還是很難,需要準確的探明芒松芒贊死亡的日期……”
“最好是直接動手殺了芒松芒贊是吧。”李絢總算明白劉仁軌之前那番話來源為何了。
略做沉吟,李絢開口說道:“準確的日期是探不出來的,但有個大概,還是沒問題的,吐蕃國王有三個御醫,數月之內都沒有回家,為的就是不走漏訊息,但若是他們家中,有至親親人亡故,必須他們回家,而沒回家時候,結果如何就一望可知了。”
“此法不錯。”劉仁軌眉頭一挑,詫異的看著李絢。
然後就聽李絢繼續說道:“此法現在不可行,至少得等一個月後。”
“一個月後,為什麼?”
“現在出事,論欽陵會立刻返回,芒松芒贊若是真沒死,事情也容易鎮壓。”李絢抬頭,眉眼冷冽的說道:“要等一個月後,大唐和吐蕃戰事陷入焦灼,泥潭,無法抽身的時候,再動手,這樣,他就根本處理不來。
甚至,如果芒松芒贊沒死,那個時候,也可以趁機殺了他。”
“賢婿是想……”
“用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