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李絢對著皇帝拱手,誠懇的說道:“陛下,臣雖見過二人,但前後不過個半時辰,認識委實不多,臣亦不敢隨意提議,臣之意見,實在不足以成為陛下決斷狀元之事的依據,臣請陛下慎重考慮。”
李治淡淡笑笑,擺手道:“眼下這兩份考卷,諸相和幾位考官各有不同意見,太子和皇后也持不同立場,相互彼此相差不大,朕委實難以決斷,你之意見無關緊要,你只需說你自己對他二人的真實看法便可。
有什麼想法就說什麼。朕自有決斷。記得,勿要欺君。”
不得欺君。
李治笑眯眯的一句話,讓李絢神色一凜。
他不由的感到一陣牙疼,這算什麼事,寒門和世家狀元之爭,皇帝一語定了就定了,何人還敢說個不字。
不過李絢心裡清楚,這事沒那麼簡單。
大唐和吐蕃開戰在即,若是因為狀元職位,讓朝中生起內患,那麼絕對得不償失。
可若就此答應,那麼皇帝少不了以後要找人報復,這種事情李治當年幹了不知道多少回。
不過現在李治還在找以後不用動盪朝廷就能平靜風波的方法。
所以,眼下這狀元之爭,才要聽聽李絢的看法。
李絢這一次必須說話,如果他有所隱瞞的話,皇帝對他看法,說不得會大有改變。
“臣遵旨。”李絢面色為難的拱手,在李治和眾臣的注視之下,略作思索,李絢緩緩開口說道:“回稟陛下,臣是去年在上清宮,和程行謀、許且二人有過交往。
當時禮部主客郎中,兼史館修撰蔣偕,讓二生各做一詩,以展才華。
最後,程行謀做‘禹門三級浪,平地一聲雷,慷慨丈夫志,生死忠孝回’。
都言以詩喻人,程行謀文采激昂,志氣豪放,深有忠孝之志。。”
“忠孝者,人之根本。”李治點點頭,讚歎一聲,同時低頭看向了御案上陳行謀的試卷。
李絢語句停頓,神色漠然,四周其他諸臣幽深的目光全部落在李絢身上。
李治抬頭,對著李絢點點頭,說道:“你繼續。”
“喏!”李絢深吸一口氣,直接略過他人的目光,繼續說道:“其時,許且作詩‘宮殿召繞聳,街衢競物華;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文辭秀麗,胸有丘壑。臣以其有狀元之才。”
狀元之才。
李絢一句話說出,殿中一些人的眼底眼含喜色,而更多人,則是面色平靜無波。
李治坐在御案之後,側身看了武后一眼,又看了李賢一眼,最後笑著看著李絢說道:“如此說來,南昌王是贊同許且為狀元了。”
李絢深吸一口氣,拱手,點頭,誠摯的說道:“若從當日而論,臣的確認可許且為狀元,但臣更希望,陛下能將程行謀放在朝中調教,其人心懷天下,志慮忠純,若培養得力,他日當有宰相之望。”
“哦!”李治頓時正坐了起來,看著李旭,訝然的說道:“難得南昌王有此眼光,果然不負朕望。許且文辭秀麗,丘壑滿腹,與其狀元,的確無差。這程行謀,慷慨丈夫志,生死終笑回。不錯,真的不錯。”
李治忍不住的連續唸叨好幾回:“慷慨丈夫志,生死忠孝回。”
一番話,讓在場群臣的的眼底頓時閃過一絲微妙。
就在此時,坐在一側的武后,終於開口:“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這句話也是極不錯的。”
“不過又一《帝京篇》罷了。”李治微微擺手,隨即看向眾臣,沉聲說道:“此種想法不能說有誤,。畢竟大唐盛世,萬國來朝,當有氣象萬千,但朕自覺,皇帝當更以謹慎之心,盡天下之望,如何能輕易行壯帝居
多年以來,洛陽之事,多有御史勸阻,朕雖少做理會,但心中頗感愧疚。”
“陛下暨升旒扆,頓異明哉;虛襟納諫,無殊扇暍。”在場眾臣同時躬身,喝道:“臣等欽佩萬分。”
“好了,不要拍馬匹了。”李治擺擺手,接著說道:“許且為人才華橫諡,不輸楊炯駱賓王之色。殿試之後,許許且進弘文館。但程行謀生死忠孝,慷慨丈夫,當為天下榜樣。傳旨,上元三年,丙子科狀元程行謀,入太子崇文館,直學士。”
“臣等遵旨。”在場眾臣同時拱手,無人再有絲毫異議。
李治三言兩語定論之後,抬頭看向李賢,沉聲說道:“太子,親君子而遠小人,乃為君首道,程行謀慷慨丈夫,生死忠孝,你當好好用之。”
“兒臣領旨。”李賢立刻凜然拱手。
在場眾臣心中各有幽微,看向李賢的目光中,帶著一絲一縷的凝重。
“好了,都退下吧,今日之事如此,明日放榜。”李治豪氣一揮手。
眾臣立刻拱手:“臣等告退。”
李絢混在人群之中,緩緩的退出了紫宸殿。
……
雨幕之下,朱雀大街之上。
李絢坐在嶽翁劉仁軌的馬車裡,長長的鬆了口氣,然後才小心點拱手問道:“嶽翁,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突然有今日之爭?”
“有人胡鬧,有人跟著胡鬧。”劉仁軌微微閉著眼睛,輕聲說道:“無非就是一個狀元,寒門如何,世家又如何,彼此託人相爭。好在今日有你,事情輕鬆解決;若非如此,怕我等諸相,也非要做個表態不可。”
今日之事,雖然看起來是狀元之爭,但實際卻是皇帝和世家的爭鬥。
在紫宸殿內,各部尚書都有發言。
甚至三省侍郎也都有表態,只有五位宰相,始終沒有輕易開口。
皇帝也不願他們開口說出個三六九等,一旦表態,就再沒有收回來餘地了。
問過皇后,問過太子,李治便直接召李絢回紫宸殿。
好在李絢回答得體,這才避免了朝堂之上的種種風波。
果然不出李治所料,一切輕鬆的解決。
李絢臉色無奈,輕聲道:“那孫婿這次,怕是真得罪人了。”
“不關你的事。”劉仁軌搖搖頭,平靜的說道:“你說過了,許且有狀元之才,程行謀有宰輔之望,誰上誰下,都是陛下心中定論,與你何干。更何況,眾臣如今最關心的,還是太子之事,今日事中,東宮竟也有參與,實在令人詫異。”
今日之事,皇帝,諸位宰輔,其實都看的清楚這件事,是東宮的人,在攪弄風雨,但偏偏又被人看穿。
皇帝最後將話點給了太子李賢,看似在說慷慨丈夫,生死忠孝,但其實是在說親君子而遠小人。
這不是太子的那點私事,而是在太子東宮中有小人。
就在劉仁軌沉吟之中,李絢開口:“嶽翁,大唐開國一甲子,雖不至於有六十位狀元,但人亦有不少。在這些狀元之中,能夠成為宰相者,不足其中十一之數,孫婿雖說程行謀有宰相之望,但其人究竟能走到何處,還看天意。”
劉仁軌點點頭,說道:“其實此次會試,選程行謀為會試之首,本身便是陛下的意思。只是有人看不透這其中的用意,才會在這殿試上攪擾一番。”
“嶽翁差矣。”李絢搖頭,略帶冷笑的說道:“無非就是拉攏陝甘民心而已,朝中諸臣都是剔透之人,何嘗看不透,不過是有人不願看到這一仗輕易了結罷了,所以才處處設限。
他們就是藉著讓他人以為,他們看不透陛下的想法,這才肆意妄為。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而為,逼迫皇帝重新改選,這便是世家常用的手段,甚至不過是小小手段罷了。”
劉仁軌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隨即,他猛地抬頭看向李絢:“難道說,陛下同樣已經看透了其人所想?”
李絢苦笑著點頭,低聲說道:“孫婿所查之事,一應所得,已經全部向陛下稟奏,無有遺漏;陛下何等聰慧,如今無動,不過釣魚而已。”
劉仁軌臉色沉凝,最終緩緩開口。
……
雨幕之下,同樣有一人坐在馬車之內,緩緩歸家。
“有些人,真的不知死。”周峙忍不住冷哼一聲,心中頓時浮現出秘書少監鄭範的身影。
前幾日在密會時,鄭範說出了對寒門子弟不滿之事。尤其是南昌王李絢府中四人為主。
然則其人當時看似粗魯大意,實則乃是暗中刺探,刺探其他三人想法如何。
然而不管是周峙,還是崔繁,都是明眼之人,又如何會輕易介入這等胡亂之事。
但可惜,還是有人一不小心就踏入了彀中。
太子中舍人胡載。
胡載並非世家子弟,相反他出身寒門,只是娶了盧家女為妻。
盧家女,向來家風野蠻,諸多之事,又哪裡輪的著胡載做主。
此番之事亦是同時,滎陽鄭氏,范陽盧氏,同時出手,壓力頓時傳導至皇帝身上。
鄭範,鄭範,其父姓鄭,其母姓盧,故而才是范陽為名。
可惜,一番操作之下,最終被皇帝連削帶打,直接用李絢消除了這一番威脅。
周峙根本不會去想,滎陽鄭氏,范陽盧氏,可能會對南昌王下手。
因為如果他現在所料不錯的話,皇帝已經開始藉機對滎陽鄭氏和范陽盧氏下手了。
此種之事所涉及到的相關人等,皇帝怕是一個也不會放過。
其他之事倒也罷了,關鍵是與他們這一次西域之謀,滎陽鄭氏,范陽盧氏,同樣也有參與,
周峙並不擔心他們會將此事言說出去,因為此中之事,涉及謀逆,真要開口,他們同樣難以擺脫。
只是鄭氏和盧氏這一次少不了要退出西域之事,這樣西域的人手便不足了。
就在周峙思慮之間,馬車突然放緩了下來,他知道,這是到家了。
就在馬車進門的一瞬間,一封帶著特殊印記的密信被甩了進來。
周峙的眼睛瞬間一亮。
程行謀,歷史官至御史大夫,贈右丞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