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拂,青衣人站在四樓的窗前,看著周峙坐在馬車裡緩緩離去。
他目光警惕的看向長街四周,一直到周峙離開,四下也沒有任何特別的人影晃動。
更別說是李絢本人。
對於這位南昌王的蹤跡,青衣人掌握的比誰都更清楚。
李絢在盯著他們,他們何嘗沒有在盯著李絢。
自從昨夜之事了結之後,李絢就去了英王府,甚至就連宮中匯奏,都讓明崇儼去處置,彷彿就像這時候,他已經真的不再關心吐蕃之事一樣。
周峙四周的千牛衛的人撤了。
或者說,千牛衛的人在很早就都撤了。
不再盯著周峙,也不再盯著他們懷疑名單上的任何人。
“好手段啊,撤了金吾衛和千牛衛,讓人放鬆警惕,但卻是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盯著。”青衣人不由得冷冷一笑,目光望向遠處的高大的中央望樓,輕聲說道:“外依望樓,內託密衛,好手段啊!”
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但青衣人相信,李絢一定是這麼幹的。
目光從望樓收回,關上窗戶,青衣人獨自坐回到了房間之中。
黑暗的房間裡,只有他一個人,他在思索該怎麼破局,畢竟要達成目的,還是得將密信送到永珍閣的手裡,然後再透過永珍閣,送到吐蕃人的手裡。
或許也可以,不透過永珍閣,直接送到吐蕃人的手裡。
只是從吐蕃來的人一直都很謹慎,除了永珍閣的人,沒人知道他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沒人知道他究竟是藏在了城內,還是藏在城外。
……
黑暗籠罩著整個書房。
清晨,晨光雖然已經在東邊浮現,但還是未找到院落之中。
今日是殿試之時,李絢早就已經收拾穿戴整齊,坐在書房當中吃著簡單的早膳,同時查閱這兩天的情報匯總。
“左千牛衛北平郡王那邊告訴我們,讓我們不要去查沁香苑,更不要進去;密衛朝散大夫那邊,告訴我們,沁香苑可以隨意查,內中的一切機密,都可以隨便去查。”李筆披著厚重的披風站在一側,不時的還咳嗦兩聲。
李絢微微點頭,並不表態,淡淡的問道:“這件事情,你怎麼看?”
“沒法看,沁香苑,我們動不了。”李筆深吸一口氣,穩住氣息,然後說道:“北平君王和朝散大夫之言,雖然看起來南轅北轍,但實際都在告訴我們,沁香苑無疑和宮中有關。
北平郡王說的很直接,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輕易去碰沁香苑;而朝散大夫那裡則是在告誡我們,即便是我們手上有十足的證據,然後去查沁香苑,也很有可能什麼都查不出來。”
李絢贊同的點點頭,放下筷子,輕聲說道:“北平王叔和阿舅兩邊都說的很清楚,沁香苑的背景很強,如果我們沒有弄清楚沁香苑的背景,就不要隨意貿貿然的行動。”
李筆咳嗦兩聲,然後看向李絢說道:“所以,要查清楚沁香苑的背景。”
李絢輕笑一聲,說道:“你查了得好幾天了,查出來了嗎?”
“查不出來。”李筆有些頹然,如今南昌王府在長安的情報網,全部都掌握在他的手裡。
這一次,雖然沒有全部動用,但也動用了所有能暴露的高層關係,但始終沒能查出沁香苑背後真正的主人。
但好在,也並不是完全一無所獲。
李筆深吸一口氣,無奈的說道:“屬下最後只查出這件事的背後和教坊司有關,和宮中有關。”
平康坊的青樓,哪家和教坊司沒關,不過是深淺不同的關係罷了。
但教坊司說到底,也不過是被人推到前臺的工具,真正麻煩的公眾給你。
李筆查出的東西不多,但正好可以和北平郡王李景嘉,以及趙鞏的話相互佐證。
“任何事情,一旦查出和宮中有關,那麼就很難繼續查下去,因為你不知道最後會查到誰的頭上。甚至你千辛萬苦將查到的那個人法辦,但偏偏,他也不過是一個替罪羔羊罷了。”李絢無奈的嘆息一聲。
宮中並不好惹,內侍,女官,甚至年老的嬪妃,守宮的兵士,武將,都不好惹。
一旦這些人聯合起來,就是皇帝都命在頃刻。
李絢神色謹慎點說道:“若不小心,到最後,別人只需要在你不經意的時候,給你使個絆子。而你一旦被絆倒了,立刻就會有無數的敵人撲上來,將你徹底打倒。”
李竹默然,李絢則是擺擺手,說道:“不過這些,本王倒也並不在意;本王真正在意的,是這事最後可能會查到天后,陛下,甚至是太子的頭上。雖然或許他們不知內情,但手下人的肆意妄為,難免會讓他們臉上無光。”
上位者的心思很敏感,你稍微露出一點異樣,立刻就會他們捕捉到。
寵信和厭棄都只在一念之間。
“王爺,難道這件事情,我們就不繼續往下查了嗎?”李筆言語之間帶著一些失望。
李絢搖頭,抬眼,冷聲笑道:“怎麼可能不查,我們要往下查,但不能我們自己去查,要藉助別人的力量……明崇儼,王福來,他們都可以去查,甚至最好這最後查出的結果,是沁香苑或許猶在,但背後的敵人卻已經消失了。”
……
“所以首先,我們還是必須要弄清楚,我們的敵人是誰?”李筆一語,直接解開了這背後最大的難題。
沁香苑是沁香苑,即便是沁香苑內部,也有不同的勢力,不能一概打擊,需要精準的找到敵人。
“是啊,我們的敵人是誰。”李絢苦笑一聲,說道:“原本以為,查到一個正五品的門下省給事中,一切便已經徹底了結,誰能想到,這件事情的背後竟然還牽連到了宮中。”
武后,宮中執掌一切的,當然是武后。
皇帝也好,太子也罷,李絢都有足夠的把握讓他們對內部展開清查,但武后,這件事情,李絢就算是詳細的稟報上去,也會讓武后覺得,他在窺伺禁中。
窺伺禁中之罪,窺伺皇宮,大逆之罪。
李敬業為何再也翻不了身,不是因為建商隊謀私利,而是因為他被東海王利用,窺伺禁中。
李敬業僅僅沾染上了一點嫌疑,最後便導致朝中任何人求情都沒用。
剷除隱患,剷除敵人,首要的,還是儲存自身,其他,借刀殺人。
李絢抬起頭,看向李竹,輕聲說道:“此事不急,以前最緊要的,還是要將最外面的這隻碩鼠抓出來。至於剩下的,我們慢慢玩。”
李筆眉頭猛地一挑,看向李絢驚訝的說道:“王爺心中,難道已經有所計劃了?”
李絢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要徹底的剷除這些人,我們不能動手,政事堂那邊不能動手,太子不能動手,陛下也不能動手,最後最方面動手的,只有天后,只有天后自己。”
李筆臉色肅然的站在一側,仔細的聆聽,仔細的心記,以後這些事情,很有可能將由他來負責。
“只要讓天后,認定這些人的存在,對她會構成巨大的障礙,那麼宮中,便再也沒有這些人存在的根基了。”李絢一句話,已經將大體的策略全部勾畫了出來。
“那麼具體的計劃呢?”
“沒有。”李絢微微搖頭,輕聲說道:“此事只能隨機應變,除非我們手中,能掌握特殊的關鍵,否則只能當做一切都不知曉。”
“難道我們就真的什麼也不做?”
“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李絢抬頭看了李筆一眼,詫異的說道:“宮中之事,別說是你我,就是宰相都管不了,但是宮外,只要他們敢有一步的行差踏錯,那麼等待他們的,就是最凌厲的殺機。”
宮內宮外,形式規則完全不同。
宮內,李絢管不到,但宮中之人,無旨出外,死便也就死了。
李筆立刻肅然,對著李絢深深的拱手。
李絢站起來,走到書房門前,然後推開門,晨光落下。
……
李絢在前面騎著馬,到了朱雀門下,李絢下馬,馬車之內的四人,相繼下來。
四人當中,為首的赫然是年紀最輕的諸葛明輝,其次是年紀最大的陸樓,第三四位是年紀更輕些的徐安和孫賢。
陸樓是吳郡陸氏子弟,不過是家族旁系。
陸家在長安向來低調,即便是陸元方,任職侍御史,在長安也不過是隻有一間小宅而已。
自己和家人居住勉強尚可,再有他人居住就略顯擁擠。
陸家這一次在長安科考的人不多,但哪怕是一兩人住在他家下,相互之間也茲擾過甚,所以這次,包括賀知章在內,李絢全都留在了自己的府內。
眾人當中,只有諸葛明輝是李絢一手推上去的。
陸樓年紀最大,靠的是自己的硬實力。
徐安和孫賢二人,靠的倒是運氣多了一些,這一次朝廷比往年多招了五六人,他們順帶就在榜中。
因此也避免了李絢被人猜忌。
四人對著李絢微微拱手,然後便走入到了一旁等候的進士隊伍當中。
眾人當中為首,正是李絢曾經見過的程行謀,其次是許且,第三人是諸葛明輝。
當初和他們同在洛陽上清宮見過的楊文,卻是未在這一次的進士之列。
上千人之中,選三十九人,機率實在不高。
李絢對著眾人點點頭,然後轉身進了鴻臚寺。
等到他和眾人再度相見的時候,卻已經到了大明宮含元殿。
殿試。
自從高宗皇帝顯慶二年殿試開始,到今日,皇帝每隔兩三年,就要舉行一次殿試。
原本平常之時,吏部會試之首便為狀元,但皇帝一旦舉行殿試,殿試首名才為狀元。
一般而言,會試首名基本上會為殿試首名,但也有偶爾,殿試首名會選為他人。
這也是無法之事,皇帝親選,他人亦無法影響。
但在皇帝親選之前,一般有諸相和考官公選,皇帝基本上不會駁諸相和考官的面子,而諸相也不會輕易去駁吏部考功郎的面子,而會試首名,基本便是吏部考功郎親手選出的。
除非,出了么蛾子。
……
李絢站在含元殿偏後的位置,太子李賢代替皇帝在專心答題的眾進士之中緩緩的走來走去。
李賢儘量不打擾他們的答卷,同時也難免的施加一些影響。
這些並不為過,這些人將來一旦做官,朝堂上更是要直接面君。
若是連眼下這些壓力他們都扛不過去,如何又能正面視君。
雖然有一些人因為太子的到來有些慌亂,但畢竟大家都是多場考試一場一場考出來的。
再加上李賢仁厚之名廣播,心中就算有些擔憂,也能全部壓制下去,不會影響自己的考試。
李絢站在一側,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掃過,心思回到了今年的考題:
有征無戰,道存制御之機;惡殺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頃塞垣夕版,戰士晨炊,猶復城邑河源,北門未啟。
樵蘇海畔,東郊不開;方議驅長轂而登隴,建高旗而指塞。
天聲一振,相吊俱焚。
夫春雪偎陽,寒蓬易卷,今欲先驅誘諭,暫頓兵刑,書箭而下蕃臣,吹笳而還虜騎。
眷言籌畫,茲理何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