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李治坐在御榻之上,手裡拿著李絢的奏章,面無表情的說道:“南昌王,你可真會辦事啊!”
“陛下,臣有罪。”李絢“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地,拱手垂首,臉上滿是後悔。
李治側身看了旁邊臉上滿是笑意的武后一眼,微微搖搖頭,轉身看向李絢:“說說吧,你都有什麼罪?”
“臣妄論胡言,誹謗佛聖,請陛下責罰。”李絢重重的叩首在地,言辭之間滿是愧疚。
李治語氣冷淡的問道:“你當時是如何想的,竟然會說出封佛之言,這種事,就是朕都從未曾想過?”
“臣也不知。”李絢跪在地上,誠懇的說道:“臣當時說著說著,話就到了嘴邊,沒忍住,一句話就說了出來。但說完之後,心中卻突然響起,若是此時能封玄奘大師為佛,好處頗多。”
“細說!”李治威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李絢稍微直身,看向李治,拱手道:“回稟陛下,一來,玄奘大師是洛陽緱氏人,若能封佛,當為第一本土佛;二來,陛下冊封玄奘大師為佛,天子威嚴立刻便能浩蕩四方,此番與吐蕃作戰,必能凝聚人心,一舉蕩平吐蕃。”
本土佛,佛教如今諸佛,俱為天竺早年成就,本土大唐人士成佛,則以後諸佛俱為大唐之佛。
其中深遠之影響,對佛教而言,不吝於一場變革。
李治立刻就沉默了下來,一旁的武后皺了皺眉,開始插口。
“一舉蕩平吐蕃,南昌王,本宮記得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歷來奉行的是刀劍為主,口舌為輔的蠶食之策,以秦相張儀為榜樣……可從來不是自大到會有一舉蕩平吐蕃的妄念。”武后冷冷的開口,讓李絢頓時後心直髮涼。
武后剛才說的那些,全部都是李絢曾經和李賢說過的東西,但現在,卻全部被武后幾乎一字不差的說了出來。
背後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慄。
李絢再度沉沉躬身,然後說道:“陛下,天后,天竺漸入頹勢,佛教東傳早成定局,大唐也好,吐蕃也罷,佛門之影響日益擴大,若是能夠藉此做些文章,戰場之上未必不能利用。”
“小計小策罷了。”武后語氣不屑的冷哼兩聲。
李治這個時候思緒終於收回,看向李絢再度開口:“南昌王,如今你既然認錯,那麼告訴朕,你錯在哪裡?”
“回稟陛下,臣當時只考慮了大慈恩寺唯識宗,未曾考慮到佛門其他宗門,若是佛門其他宗門並不認可陛下封佛之事,必然會引發佛門動亂,此為其一。”李絢深深的低著頭,但他能感受到,在他說到佛門動亂的時候,李治的呼吸頓時不由一停,李治已經認識到這其中帶來的機會。
“繼續說!”
“喏!”李絢躬身,繼續說道:“佛門不滿之事,可讓大慈恩寺繼續去說,成了,佛門無礙,不成,便是佛門自家之事。另外陛下冊封玄奘法師為佛,道門恐怕亦有不滿,此為其二。”
“繼續。”
“其三者,便是封賞之事。”李絢的聲音肅穆起來,沉聲說道:“陛下冊封太上玄元皇帝,糜費甚大,如今冊封佛陀,該有多大規模,是否要加蓋廟宇,賜予地方。當然,佛陀必然居於玄元皇帝之下,但因此引發的佛徒待遇,亦將影響甚遠,更別說,還有百姓之事,更是深遠,此乃其三。”
李絢一番話說話,整個大殿之內一片肅然。
就在這時,李治輕笑一聲,平靜的說道:“朕倒也從來未曾想到,你竟然也有宰相之能。”
一番話,讓整個大殿內頓時一冷。
坐在御榻上的武后,下意識的看了明崇儼一眼,從站在明崇儼身側的狄仁傑神身上掠過,最後落在了李絢身上。
李絢滿是惶恐的說道:“陛下,臣何來宰相之才,臣不過是胡思亂想居多,所得多錯,肯定陛下降罪。”
“一個同平章事而已,以你多謀之能,並不算過。”李治很隨意的擺擺手,他的一番話也讓所有人都放心下來。
大唐真正的宰相只有五位,兩位門下侍中,一位中書令,兩位尚書僕射。
正常來說,是以中書令為首,但幾位宰相之中,亦有資歷問題,就比如劉仁軌,就是眾人當中資歷最深之人。
除了這五位宰相之外,門下侍郎,中樞侍郎,還有吏部尚書,都有同平章事資格。
一個同平章事,算的朝中鼎臣,不可小視,但也僅是不可小視而已。
看著眼前的奏章,李治略做思量,然後轉身看向武后,問道:“媚娘,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武后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陛下,此事已經在長安傳揚了開來,堵是堵不住的,但如果照此而封,目前看雖然暫並無妥當,但長遠之患誰也不知,不如就此放一放。
佛門中事,讓大慈恩寺自己處置,道門中事,便讓南昌王溝通吧。
至於朝中,臣妾想,陛下貴為天子,封仙封神,泰山封禪都曾有過,封佛,想來安排有序的話,眾臣應該不會發對。”
天子封佛,皇權威嚴。
李治更是歷朝歷代之中,少有的封禪泰山的帝王。
天下都在掌握,佛亦應當在掌握之中。
李治平靜的的點點頭,然後看向李絢說道:“傳旨,南昌王肆意胡言,罰俸半年。”
“臣領旨,謝恩,多謝陛下愛護,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李絢重重的叩拜在地。
李治抬手,說道:“好了,起來吧。”
“多謝陛下。”李絢這才緩緩的站了起來,然後躬身,退在一旁。
他絲毫不敢抬頭,因為他知道,武后此刻必定在盯著他。
封佛之事,背後的人心算計,可遠不是現在就能看清楚點。
但,佛是佛,人是人,天子是天子。
……
李治的目光落在了狄仁傑身上,輕聲問道:“狄卿,你今日為何在此?”
狄仁傑立刻站了出來,走到中間,對著李治肅然拱手道:“啟稟陛下,臣今日接到大慈恩寺報案,有一天竺僧人,死於大慈恩寺客舍之內,世隱真人通報大理寺,點名將臣喚去。”
“狄卿神探之名,朕亦有所耳聞,說說吧,這案子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治身體稍微靠後,抬頭看向狄仁傑,目光隨意,一旁的武后一看就知道,皇帝這是開始進入了吃瓜看戲模式。
每次遇到奇案,皇帝都是這幅樣子。
狄仁傑略微整理言辭,開口說道:“天竺國僧人善無悔,龍朔二年,自天竺而來大唐,拜於玄奘法師門下修行,佛法精湛,潛心修習,少有外出。今日午時在大慈恩寺發現,善無悔被人割喉於客舍之內,經查,其人身故之時,不超過今日巳時六刻,今日巳時之後,有名字登入之人,名冊在此。”
狄仁傑說著,將一封登入簿呈了上去。
李治翻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子,上面有一個圈,圈住了特殊的名字。
李治皺了皺眉頭,將登入簿推倒了武后的面前,平靜說道:“媚娘,朕不耐小字,你來看。”
“喏!”武后有些詫異,隨即接過來看了一眼。
一眼,武后的眉頭就緊緊的皺了起來。
抬起頭,武后看向狄仁傑,語氣中強壓憤怒的問道:“狄卿,此事可為真?”
狄仁傑立刻拱手,說道:“回稟天后,臣曾問詢過,案發之前半個時辰,秘書監曾經經到過善僧的客舍,之後沒過多久便匆匆離開,臣未及詢問秘書監,便被叫來大殿。”
武后微微點頭,然後看向一側的李絢,冷聲問道:“南昌王,此事你如何看?”
李絢立刻上前拱手道:“回稟天后,臣當時自知有罪,一直待在大雄寶殿內殿之中,並未離開前方案發現場,故而並不知道案發詳情如何,但殺人,無非三樁原因,仇殺,情殺,和錢殺。
秘書監和這位善無悔大師之間,還談不上這些,故而臣以為,此事應當於秘書監無關。
詳情如何,過會秘書監到,以陛下和天后眼力,一望可知。”
皇帝贊同的點點頭,南昌王已經不是一次為武承嗣說話了,為人聰敏,頗令李治滿意。
武后倒是眉頭依舊緊皺,緊跟著問道:“南昌王,你今日前往大慈恩寺,是為何故?”
“三件事。”李絢說的十分乾碎利索,緊跟著說道:“其一,臣妻身孕快滿六月,心思日常不安,故而拜佛求安……祈求子嗣綿延。”
“求子?”李治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李絢苦笑著說道:“回稟陛下,臣不只一次說過,男孩也好,女孩也罷,臣與三娘俱都年輕,將來不敢妄言,四五個孩子還是能有的,何須著急。”
“如此說來,你這一次,可能是女孩了?”武后一眼就看穿了李絢藏在背後的東西,搖搖頭,嘆道:“都說高明醫家在未生之前,便可判斷兒女之事,如今看來,所言不虛啊!”
李絢整個人愣在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很快,他就反應了夠來,拱手急促說道:“陛下,天后,臣沒有此能,天下亦未曾有任何一名醫者敢於在未生之時,就斷言兒女之事的。
先天只因,後天不見,永無定論。”
“因果反覆,朕懂得。”李治直接擺擺手,說道:“你放心,你今日之言,朕不會說與任何人聽,不過二十七郎,你若有閒,不妨多往東宮走走,幫太子多調理調理。”
李絢臉上滿是難色,但沒辦法,無奈之下,他只能拱手道:“臣遵旨。”
武后和李治相互對視一眼,微微點頭。
“還有其他兩事呢?”
李絢趕緊回神,拱手道:“回稟陛下,天后,臣往大慈恩寺,主要是為母妃祈福,願她身體康健,諸事順遂。”
“南昌王孝順,本宮的幾個兒子要是有南昌王十一的孝心,本宮就滿意了。”武后輕嘆一聲,然後問道:“還有最後一事呢?”
“回稟天后,是臣岳家三叔之女四娘,四月中,四娘將與固始陳家子成婚,成婚之後,陳家子將西行征戰,故而四娘祈求佛祖保佑陳家子平安順遂,安然歸返。”李絢開口,就將嶽翁劉仁軌牽扯了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