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北,渭河之上。
細雨濛濛,落在河面之上,濺起一朵朵的漣漪。
一艘烏篷船停在了渭河北側,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渭河之上的船隻一下子少了許多,最後更是隻剩下他一艘。
就在這時,一艘快船快速的從長安方向駛來,極速的朝著武功縣的方向而行。
就在快船快要抵達烏篷船前的時候,一聲冷喝急響:“停船,立刻停船。”
一道身影在轉眼間已經衝到了船頭,沒有絲毫猶豫,右掌劈空,直接轟在了河面之上。
“轟”的一聲,一道水浪在河面上驟然炸起,一道長達幾十米的橫江鎖鏈突兀的出現在渭河之上。
強大的反震力下,快船在渭河之上極速的旋轉,但很快,就徹底的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河邊的烏篷船緩緩的向前駛來。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幽幽的在烏篷船內響起:“春雨貴如油,下得滿街流,滑倒駱學士,笑壞一群牛。”
“下官武功縣主薄駱賓王見過南昌王!”一身中年文士模樣,神態儒雅的駱賓王,動作早停了下來,他站在甲板上,目光平靜的看向烏篷船內:“南昌王剛才那般說,是自認為是牛嗎?”
烏篷船內,李絢輕嘆一聲,說道:“此刻,誰在看著我等,誰就是那牛!”
駱賓王警惕的目光迅速的看向四周,四野之下,明明沒人,但駱賓王卻總感覺有中有人時刻窺伺一樣。
……
頭頂的細雨滴落,落在駱賓王的後頸之上,讓他感到一陣的清涼,同時也有一陣的警惕。
“南昌王今日不是因為在皇城等著嗎,今日可是科舉的最後一日,貴府的那幾位,聽聞寫的不錯。”駱賓王神態看似輕鬆,但目光卻死死的盯著李絢,右手更是無聲無息的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遮掩在衣物之下。
“春雨貴如油,先生大才,竟然沒有絲毫感觸,著實令本王失望。”李絢感慨的聲音從烏篷船內傳出,但奇怪的是,駱賓王此刻依舊無動於衷。
李絢輕笑一聲,然後說道:“若是本王所記沒錯的話,先生當年,剛出仕,便為道王叔所闢,但在道王叔準備授先生官職,讓先生自述才能的時候,先生卻恥於自炫,辭不奉命。先生能告訴本王,真是如此嗎?”
道王,道王李元慶,永徽年間,任任滑州、徐州刺史,頗有政績,且道王李元慶事母至孝。
麟德元年,道王逝世,諡號為孝。
一個諡號為孝的宗室親王,無論如何都很難在詢問別人才能,讓別人自己展示的時候,和自炫扯上什麼關係。
尤其是一個數次科考,一事無成的讀書人,就算是再自負,也不應該如此吧。
這其中必然別有隱情。
駱賓王面色冷漠的看著李絢,神色之間沒有絲毫的急促,但背後握著刀柄的手,卻根本沒有絲毫放鬆。
李絢輕笑一聲,然後接著說道:“先生沒有接受道王叔的徵辟,但是卻在不久之後,直接在中樞,官拜奉禮郎,授東臺詳正學士,先生早年雖曾參加科舉,但一直未第,但在永徽年間,卻突然被授官,先生可是遇到了什麼恩主不成,既然同樣是恩主,先生為何不願在道王叔的麾下,難道是擔心他識破你?”
奉禮郎官雖不大,卻是執掌朝會的禮儀,可謂是皇帝的親信才能就任之職。
駱賓王是皇帝的親信嗎,答案自然不是。
那麼能讓駱賓王就任這一職務的人,恐怕也非是一般。
駱賓王沒有搭理李絢,腳下的快船在開始緩緩的後退。
同時,駱賓王依舊戒備的望向四周,似乎真的有什麼人,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暗中窺視著他,讓他異常警覺。
“永徽末年,先生卻突然因事而貶,本王原本以為,先生是因為犯顏敢諫,所以才被陛下貶斥,但本王一想到那是永徽年間,就不得不懷疑,先生在那件事情當中,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李絢一句話,讓駱賓王的臉色越發的冷沉,他雖然依舊緊緊的握著刀柄,但此刻,腳下的快船已經調轉了過來。
細雨從高空滴落,落在了駱賓王的身上,但是卻沒有能夠打溼他的衣裳。
和烏篷船之間的距離在緩緩的拉開,駱賓王敏銳的觀察著四周的同時,重新看向了李絢。
此刻,李絢依舊身處在烏篷船裡,根本看不見人影。
烏篷船雖然在緩慢的向前,但是和快船之間的距離在迅速的拉大。
“因事貶謫,從軍西域,先生你當初犯的可不是小事啊。”李絢冷沉的聲音,依舊環繞在駱賓王耳邊。
當年即便是王勃之父,為了替兒子的死罪求情,才不過是發配交趾為縣令,駱賓王發配西域是直接從軍。
從奉禮郎,東臺詳正學士,直接發配西域從軍,好像從長安到西域已經超過了三千里。
“當年之事,王爺隨便找人詢問,也能問出真相。”駱賓王穩穩的站在甲板上,他和李絢之間的距離在被迅速的拉大,那個時候,駱賓王終於鬆了口氣,看向李絢說道:“下官當日被人誣陷放錯了禮器,然後在戴罪之時,主動申請遠赴西域從軍,可沒有牽扯到什麼不該牽扯的事件當中。”
永徽年間,朝野之中最大的事情,莫過於皇帝和長孫無忌的權力之爭。
駱賓王雖然否認,但李絢還是猜測,駱賓王肯定牽連到了皇帝和長孫無忌的權力之爭。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低階官僚,那麼李絢或許會認為,那是他因為自己的才華,遭遇到同僚的嫉妒,但是,他是東海王,是隱太子李建成之子,那麼挑唆李治和長孫無忌內鬥,才是他們這些人最願意看到的。
李治和長孫無忌之間的關係都到最後那一步,怕也少不了這些人的推波助瀾。
這些,駱賓王自然不會對李絢說,尤其現在,他們之中的惡意,已經清楚昭然。
“先生在西域多年,怕是有不少經營吧。”李絢隨便的一句話,讓駱賓王神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他深深的看向了李絢,終於不再否認,輕聲說道:“看來,南昌王對下官研究頗深啊。”
“西域啊,財富之地。”李絢輕聲一嘆,看似什麼都沒說,但實際上卻什麼都說了。
有太多人將目光盯向了西域了。
大唐和吐蕃所以戰事不休的原因,就因為西域的財富。
而在大唐,李敬業,李絢,駱賓王,甚至於內衛都將目光盯在了這片財富之好吧。
當然,還有李絢。
在西域,你不管藏了多大的力量,朝中都管不著。
但是你在朝中的力量根基一旦被斷,那麼你所有的力量都有被被人吞噬的危險。
就像現在的李絢和駱賓王。
……
駱賓王站在甲板上死死的盯著李絢,雖然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依舊在迅速拉大,但駱賓王卻感覺李絢的威脅在迅速的增大,甚至即便是他今天走了,怕也……
南昌王會讓他那麼容易就走嗎?
駱賓王在快船之上,迅速的順流東行,而李絢的聲音已經在不疾不徐的在他耳邊響起:“本王有些想不通,如今已經不再是前隋了,閣下為何還要想著藉助外族之力,來破毀大唐……新羅,突厥,天陰教,還有吐蕃,你難道真的就希望看到,先祖打下的江山,就如此的被外族踐踏嗎,然後呢,好讓他們賞賜你點可憐的殘羹冷炙。”
冷嘲熱諷中,滿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就連李絢都從來沒有想過,要借用外族的力量來實現自己的野心,偏偏這個人,彷彿真的沒有看到,大唐隨時可能會陷入極端危險的局面,一個勁的搞風搞雨。
李絢的聲音清晰都灌入到了駱賓王的耳中,他整個人瞬間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他想要開口說什麼,但最後還是咬著牙住了嘴。
“本王最想不通的,還是你要那兩枚太子印做什麼?”李絢的聲音依舊在駱賓王的耳邊響起,但此刻,他們這艘快船已經距離李絢的烏篷船有很長一段距離了,但李絢的聲音依舊清晰無比的響起。
他人,真的是烏篷船裡嗎?
駱賓王的神色頓時肅穆起來,他抬起頭,目光望向渭河上游。
今日雖然有小雨,但此刻的渭河之上,也不應該除了他們兩個以外,再沒有別的船隻的。
除非,雍州都水司在幫著截船。
駱賓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揮揮手,腳下的快船竟然在突然間停止了前進。
回過頭,駱賓王看向遠處的烏篷船虛影,冷冷的說道:“本座不過是去拿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罷了。”
太子印,原本屬於隱太子李建成的,如此,自然由他傳承。
“那真的是屬於你的嗎?”
李絢冷不丁的一句反問,讓駱賓王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當年之事,說到底,不過是你死我活的權利爭鬥,勝者王敗者寇的遊戲而已,本王雖然沒有經歷當年之事,但也知道,在那事後,整個天下間除了少數幾個隱太子舊臣,根本沒有多少人痛罵太宗皇帝不該那麼做,宗室朝堂,因此事而死的大臣,竟然不超過十個,本王對太宗皇帝著實佩服,但勝者若是息王伯呢?”
李絢冷笑一聲,無比厭惡的說道:“他恐怕會在齊王叔的教唆之下,在整個宗室間大肆屠戮,朝野之間風聲鶴唳,外族殺伐,恐怕會一敗塗地,最好搞不好,還會被逼到南下逃命。”
如果說對李建成,上下有褒有貶,但對李元吉,朝堂內外,無一人讚許。
踐踏百姓,掠人錢財,害人妻女,玩弄人命,棄城私逃,戰場無能。
當年突厥南下,李元吉和李建成竟然堅毅遷都襄陽,簡直是鼠目寸光。
甚至還有楊文幹蓄兵謀反案……
這些都是發生在武德年間之事,史書可查。
甚至於後來被太宗皇帝納入宮中的楊妃,曾經在玄武門之變前,就給太宗皇帝通風報信。
李元吉為人至此,建成竟幾乎對其言聽計從,李絢對隱太子的那點同情之心早已蕩然無存。
“但無論如何,都不是他殺兄弒弟,逼父退位,霸佔弟媳的理由。”駱賓王站在了渭水之上,李絢的滿腔不滿,被他一句話,全部堵了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