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寒風冷冽,一支巨大的船隊緩緩的抵行在洛陽碼頭之上。
碼頭火光頓時亮起,上下人等快速的溝通交流。
李絢站在窗前,目光從洛陽城高抬而上,最後落在黑夜鉤月之上。
許久之後,他才輕聲開口:“明月高懸,千古不變,但人間已是滄海桑田,自從當年大非川一敗之後,大唐對吐蕃之復仇,準備已有數年時間,兵力,糧草,軍械已經大半齊備,一旦開戰,只要不輕敵冒進,那麼想要敗北很難。”
餘澤從李絢背後的陰影中走出,站在月光下,目光謹慎的看著李絢:“那麼吐蕃呢?”
“吐蕃高原,天時地利,只要吐蕃不蠢到和大唐正面決戰,那麼他們自然也就立於不敗之地。”李絢看向西南方向,面色凝重。
吐蕃高原廣闊無比,天氣酷寒,但人煙稀少,城池零落,若是不能在關鍵位置立下城池,興旺城邦,那麼大唐即便是殺入高原深處,最終也只有敗退而歸。
“此番國戰,大家都很謹慎,陛下必定不會再希望看到當年大非川之敗,故而將領之間,即便是有所矛盾,也會暫時的壓下來,如此一來,吐蕃便只有撤了,而且是大幅度後撤。”
李絢苦笑一聲,然後說道:“大唐雖然佔據吐蕃大量國土,但真正的收穫卻幾近於無,如此情況,陛下必定不甘,可繼續前進,又有被敵誘深之險,不甘無奈,也只有撤軍。到那時,朝野上下,必然要有出氣筒讓陛下發洩怒氣,而這個地方,便是新羅。”
“王爺三番四次的強調,新羅必定會在明年,大唐與吐蕃開戰之時,出兵攪擾大唐。”餘澤有些恍然的點頭,他們這位王爺,從來沒有打算要放過吐蕃。
“此中之事,與吐蕃開戰之時,陛下所有關注都在吐蕃之上,新羅之事並不會太過在意,但在戰後,新羅的這點小動作,一定會讓陛下無比惱火,再度和新羅開戰,幾乎已成定局。”
李絢透過窗戶,看向側後的另外一艘大船,在那艘船上,所搭乘的正是新羅請罪使欽鈍角乾和倭國國使道真和尚。
這兩個曾經的好友,如今就在同一艘船上,但幾乎很少照面。
新羅倭國,眼下已經翻臉,沒有當面拔刀,已經是極盡剋制了。
……
“一旦大唐和新羅重新開戰,倭國的價值立刻就能顯露出來,到那時,或許才是真正平滅新羅之機。”李絢的眼神中,閃過堅定的神采。
大唐未來之敵,吐蕃也好,突厥也罷,都非是能輕易剿滅的。
對此,李絢比當朝任何人都有更清晰的認知,也更加深切的知道,該如何的小心經營。
所以,到時利用滅亡新羅之威,大唐正好可以威懾吐蕃和突厥,從而爭取一定的休養時機。
如今,對新羅和倭國都非常熟悉的李絢,就成了大戰之中的必要人選之一。
到了那時,吐蕃一戰徒勞無功,李絢再參與的新羅之戰,便不會有那麼多忌諱了。
站在月光之下,李絢的神思已經跳到了一年之後,大局如此,即便是有心人再想阻攔,也難有所成,但很多事情,需要現在就開始佈局。
“所以倭國國使前幾日傳信回倭國,便是相信了王爺所說,開始準備和新羅之戰。”餘澤恍然的點頭,然後滿是感慨的言道:“如此,新羅和倭國,便都在王爺的算計之中。”
李絢出乎意外的搖頭,隨後說道:“新羅也好,倭國也罷,都不乏聰明人物,只要兩家相互溝通,那我朝優勢便會急劇減少,所以維持東島局面真正的要害,便是讓新羅和倭國之間,永世仇怨,至於這其中如何操作,就要藉助於眼前的這場談判了。”
李絢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新羅請罪使,既稱請罪使,如何能夠不付出代價。”
在李絢看來,在大唐和新羅停戰期間,新羅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試圖解決倭國的威脅。
在這種情況下,倭國很難說不會主動退讓,甚至於來年大唐和新羅開戰之時退縮旁觀,坐觀虎鬥。
雖然說有道真和尚這種人在積極的推動,但倭國國主天武王可沒那麼好應付。
如今想要讓天武王心動,那麼真正能拿出去的東西,便是利益。
當然,這利益需要從新羅出才是。
看到李絢眼中閃爍著算計的目光,餘澤不由得為新羅和倭國感到一陣悲哀。
以他對李絢的瞭解,如果李絢真的算計到了什麼地方,那麼很少有會失手的時候。
除非新羅到時候,放棄一切投誠大唐,那麼一旦讓他們這位南昌王踏足東島,那麼距離新羅國滅之日不遠了。
李絢側身看了餘澤一眼,見餘澤有些愣神,李絢開口說道:“傳信新羅請罪使,等到離開洛陽之後,本王就去見他。”
“諾!”餘澤立刻拱手,然後抬頭看向李絢問道:“王爺,大船要在洛陽停留半日,王爺要入城嗎?”
“入城?”李絢抬起頭,看向遠處廣闊的洛陽城,最後微微搖頭,嘆聲說道:“遣人給代王妃送兩份新年賀禮過去,再讓人往上清宮上兩柱香。”
“喏!”餘澤應諾之後,緩緩的退了開去。
代王妃,便是孝敬皇帝李弘的太子妃裴氏。
自從李賢即位太子之位後,太子妃,便專指李賢的太子妃房氏。
裴氏自然不好再稱太子妃,也不好稱故太子妃,更不好稱孝敬皇后,故而只好退一步。
李弘在成為太子之前,被封為代王,如此便稱呼裴氏為代王妃。
如此將來,李賢,李賢和李旦的兒子過繼過來,便是代王世子,而不是孝敬皇帝太子。
除非,李賢,李顯,和李旦的兒子都死光了,這位代王世子,才有接替皇位的可能。
等到餘澤離開之後,李絢這才望向了洛陽皇宮所在。
相比於長安,洛陽終究有所不足。
當皇帝和天后移駕洛陽之時,長安依舊是天下重心,中樞六部九寺五監視,依舊有一半留在長安;可當皇帝和天后移駕長安時,洛陽便再無處理天下政務之能,再無處理天下政務之責。
天下重心,一半在長安,一半在皇帝和武后身上。
……
夜色逐漸的散去,東方的天空中大日東昇。
“噼裡啪啦”的聲音不停的在整個洛陽城響起,到處能夠看到爆竹在火盆裡炸開的情形。
臘月二十三,今日剛好小年,竇玄德下令在洛陽城停留半日,眾人請命之後,可登岸半日。
李絢手下破有幾個千牛衛是洛陽人,李絢索性便放假半日讓他們歸家。
其實說是放假半日,但也沒有那麼嚴格。
千牛衛只需要騎馬在午時之後,能夠跟上大隊便可以了,其他的並無太多要求。
甚至只需和李絢一起抵達長安,那麼就是再晚出發一點也沒有關係。
冷風之中,李絢站在船首,看著忙碌的碼頭之上。
如今正值年底,各地上供朝廷的貢品在這個月都會陸續的送到長安。
李絢他們這一行人算是抵達長安比較靠後的,即便如此,也有不少人,在做他們的生意。
“王爺不打算上岸去轉轉?”鄧良詫異的聲音在李絢的身後響起。
李絢回身,微微拱手道:“子良兄。”
“王爺!”
李絢很平和的說道:“子良兄不也是沒有下船去嗎?”
“下官其實是在效仿王爺,王爺當日在揚州所說,下官一直謹記於心,雖然一路以來,並無遇到太大風險,但還是以謹慎為先。”鄧良的語氣很恭敬,但是他的話,總是帶一些不大相信的意思。
李絢搖搖頭,淡然的說道:“本王為人好管閒事,洛陽城,年底之時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小偷和人販子,本王若是在城中碰到了,難免會將其打個半死,耽誤啟程時間。”
“販人者,人人得而誅之。唐律,諸略人、略賣人為奴婢者,絞;為部曲者,流三千里;為妻妾子孫者,徒三年。部曲還好,但妻妾子孫,只徒三年,還是有些輕了。”鄧良一句話,說的李絢刮目相看。
“子良兄,與本王所見相同!”李絢微笑著點點頭,隨即擺擺手說道:“律法已定,暫不可改,但律法執行,終究是因人而已,徒三年,亦有不同劃分的,手段深些,便是生死兩難。”
鄧良眉頭一挑,隨後肅然的拱手道:“子良受教了。”
李絢平靜的抬頭,輕聲說道:“願天下百姓都能在今日得以團圓。”
……
船下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李絢有些好奇的向前一步,赫然就看到一群五旬老翁,在官府差役的率領下,朝著樓船而來,更前面已經有人攀爬上船。
李絢側身看向一旁的張環,皺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碼頭倒夜香的夜香郎。”張環指了指船下遠處的一個牛車上的大桶,無奈的笑著說道:“洛州府為年老貧困的孤苦老翁找的活計,強行要求在洛陽過夜的大船倒夜香和交夜香錢。”
“但我們是官船?”
“所以,這筆費用是洛州府出的。”
李絢微微點頭,然後說道:“傳令,不容許他們上兩位國使的船,另外,小年了,讓人額外給他們一點賞錢,洛州府有善心,我們也不能被比下去了。”
“喏!”張環立刻下去傳令了。
李絢轉身看向一側的鄧良說道:“洛州刺史愛民如子,鰥寡孤獨都能有所養……”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側畔傳來,李絢回頭,一名頭髮蒼白的老翁正在和同伴一起朝著船艙走去。
李絢沒在意的就要回頭,就在這時,老翁猛的抬起頭,死死的盯向李絢,盯住了他的眼睛。
霎那間,老翁的眼中閃起了異常明亮的光芒。
光芒直接充斥在李絢的視線四周,霎那間,他就進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當中。
還沒有等李絢反應過來,一點金色的寒芒突兀的從白茫茫的世界深處直射而出,轉眼間就已經射到了李絢的眼前。
就在這一瞬間,李絢的神色無比肅然。
右手指尖在眉心輕輕的一劃,眉心裂開,一柄黑色的八面漢劍出現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
對面刺來的金芒,李絢一劍直刺而去。
“呲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