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之下,整個長安城的上空一片漆黑。
太平坊內,一座完全黑暗的府邸屋頂之上,一高一矮兩道人影遠遠眺望兩裡之外、燈火通明的朱雀門。
「剛剛進去的,是南昌王李絢的車架。」一個陌生帶有磁性的聲音響起。
黑暗中,他側過身看向身側個子偏低的同伴,輕聲問道:「聽聞使者在揚州市曾與南昌王有過接觸。」
使者,揚州,南昌王。
此人赫然是新羅請罪使欽鈍角幹。
「不錯,南昌王兇狠殘暴,本使的確被嚇了一跳,原本以為他已身陷天陰教的泥潭,但沒有想到,他竟然那麼快就平滅了天陰教,竟然還趕得上回長安成婚。」欽鈍角幹一陣的咬牙切齒。
「現在,那件事情,中樞已經得到了來自買肖城的奏報,他們很快就會做出針對。」
「先生,你說,陛下究竟會做出何種決定,會不會放棄進攻吐蕃,轉身全力攻下新羅?」欽鈍角幹臉上一片擔憂。
「先生」一臉的詫異,問道:「使者為何會如此想?」
「先生有所不知,南昌王在揚州時,曾說道,若新羅他日再起糾葛,他就率兵直赴新羅,平滅新羅。」欽鈍角乾的臉上滿是擔憂。
「使者害怕南昌王?」「先生」的臉上滿是詫異,他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一出。
「當天陰教兩位高層的頭顱血淋淋的扔在你眼前的時候,你也會害怕的。」欽鈍角幹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隨即肅然演到:「個人榮辱不算什麼,可南昌王輕易之間反手平定天陰,實力之強人所共見,若是讓他此時趕赴新羅,先生,在下實感擔憂。」
「新羅有李謹行高侃一干大將,皇帝不會輕易派南昌王前往新羅的。」「先生」似乎異常篤定的搖搖頭。
「先生,在下實在不明,唐軍明明已經準備後撤,我朝為何冒著將唐庭激怒的風險,出兵攻擊他們,難道真的要將整個大唐的目光都集中在新羅嗎?」欽鈍角幹臉上一片擔憂。
「大唐是不會繼續留在新羅的,朝中對吐蕃戰事的準備已經進行了數年。」「先生」稍微停頓,說道:「年初之時,吐蕃高翔論欽陵派人赴長安求和,皇帝沒有絲毫猶豫就拒絕了,可見,大唐的準備已經到了何種地步……大唐和吐蕃之戰在即,他們又又怎麼會再盯新羅。」
「所以,撤兵是必然的。」欽鈍角幹忍不住的長鬆了一口氣。
「你們想要擊敗大唐,眼下是最好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一旦他們退回到大同江以北,你們就再沒機會獲勝了,就算是強行攻過去,也只會是以敗結局。」
「話雖如此,可是先生,不知道現在買肖城的戰事究竟如何了?」欽鈍角幹臉上露出一陣擔憂。
這些年,大唐在新羅的統帥,從薛仁貴到劉仁軌,再到李謹行,沒有一個好惹的。
薛仁貴甚至因為殺戮過重,被人彈劾貶職,這在向來推崇軍功的大唐可是一件罕見之事。
由此可見薛仁貴當初究竟殺了多少人。
這一次新羅出擊的雖然突然,又有內應,但真說能獲得多少勝利,就連欽鈍角幹自己都不信。
「事已至此,接下來,就看朝廷會如何應對了,他們應該還會拼死掙扎一次,使者,扛得住扛不住,就看這一次了。」
「可是南昌王……朝廷如果不是想要調南昌王入東島,為何此次會叫他來?」欽鈍角幹還是有些擔憂,當初在揚州的時候,新羅和天陰教的勾連,幾乎無人可知,可是南昌王就是發現了。
不僅如此,他還將天陰教揚州分堂堂主聞冰豔和天陰教四大長老之一的安榮祥的頭顱扔到了他的腳下。
兩顆血淋淋的腦袋
,已經將李絢強大毒辣的印象,深深的深入到了欽鈍角乾的心底。
如今雖然是遠遠的眺望李絢,欽鈍角幹也已經感到有些腿軟。
「南昌王檢校鴻臚寺少卿,從很早,皇帝就已經想要讓南昌王參與到新羅之事中了,不過那時更多想的是和新羅談判,如今他出現在這裡,你還不明白皇帝的想法嗎?」
「原來如此。」欽鈍角幹頓時就恍然了過來。
南昌王這個檢校鴻臚寺少卿今日在此,已經足夠說明,大唐撤軍之意甚堅。
如今剩下的,就是新羅在這場戰爭中能夠打敗唐軍多少了。
「心中有數就回去吧,使者,很快,南昌王就會來見你來。」「先生」擺了擺手,欽鈍角幹立刻拱手,然後順著梯子就屋頂退了下去。
很快,一群黑衣人就將欽鈍角幹帶出了大院,然後用一輛黑色馬車,將他送往了新羅使館。
這一路暢通無阻。
屋頂之上,「先生」已經在遙遙的看著遠處的皇宮,眼神在一瞬間透漏出無盡佔有的目光。
就聽他輕聲說道:「現在,恐怕就再沒有多少人將目光放在本王身上了吧。」
東海王,此人赫然正是東海王,大唐息王隱太子李建成嫡子。
黑暗的雨夜下,他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站在距離皇宮不足兩裡的地方,可是整個朝堂上下,卻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在這裡。
甚至也根本不會想到,眼下的新羅之戰,就是東海王用來轉移朝廷目光的。.z.
這一戰,甚至在半年前就已經開始謀劃,為的就是今天。
東海王的目光,越過朱雀後,眺望永樂門,輕聲念道:「母后,你可還安好嗎?」
幽深的庭廊之中,李絢跟在內侍之後,緩緩的走入到了前方的蓬萊殿中。
李絢腳步剛剛踏入蓬萊殿,殿中滿滿的朝中***同一時間回頭看向李絢。
左相劉仁軌,右相戴至德,中書令郝處俊,門下侍中趙仁本。
中書侍郎李義琰,中書侍郎楊武,黃門侍郎高智周,黃門侍郎來恆,正諫大夫薛元超。
兵部尚書裴行儉,工部尚書劉審禮,將作監楊務廉,鴻臚寺卿劉伯英等六部九寺五監有關的官員,全部肅然站立。
上方的高臺上,李治,武后,還有太子李賢全部都在。
李絢心裡頓時就是一個咯噔。
眾人的目光之下,李絢向前走上,最後肅然的拱手道:「臣南昌郡王李絢,拜見聖人,天后,太子殿下。」
「起身吧。」李治看了李絢一眼,很不在意的微微抬了抬手。
「喏!」李絢一拱手,然後悄然的退在眾人之後,
如今的他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朝廷大佬都在的地方,會把他也叫過來。
李治坐在高臺之上,目光從在場每個人臉上掃過,最後側身看向一旁的秘書監武承嗣。
武承嗣立刻舉起手裡的奏摺,當著眾人的面直接念道:「臣,安東鎮撫大使李謹行稟奏,三日之前,前百濟降將,買肖城副將遲受信率眾反叛,幸被臣及時察覺,遲率眾而走,但數日之後,遲與新羅來襲,三萬餘眾,圍困受降、買肖諸城,攻勢甚急,臣請後援。」
武承嗣唸完之後,對著李治行了一禮,然後緩緩退下。
「砰砰砰!」李治重重的敲了敲桌案,目光落在劉仁軌的身上:「左相,東島戰事再起,李謹行求援,當派遣多少兵力,從何處後援?」
劉仁軌之前此敢從新羅返回,此事該如何處置,他最有發言權。
劉仁軌沒有絲毫遲疑,拱手道:「陛下,新羅局勢,買肖城之局,
當從七重城調兵。」
李治皺了皺眉頭,不解的說道:「若只是如此,何須向朕求援?」
李謹行身為安東鎮撫大使,整個東島所有唐軍兵力都在李謹行的統帥之下,遇戰,他自己調動應對即可,如何還需要向朝廷討要援兵。
劉仁軌趕緊拱手道:「蓍國公想問的,是接下來的部署,新羅這一戰,當是傾巢而出,若要滅其國,則需後續增援,若要依計劃撤軍,也需後援助力,才不至在新羅追殺之下,大軍崩潰。」
一句大軍崩潰,讓李治和在場眾人臉色同時一變,一個人影不由得出現在眾人心底。
隋煬帝楊廣,三徵高麗,三戰皆敗,隨後峰煙四起,大隋滅亡,
「的確是需要一場決戰啊!」李治眼睛一陣冷冽,目光落在了兵部尚書裴行儉的身上:「裴愛卿,後撤計劃制定如何,若是北撤,需要從遼東道調多少援軍接應。」
「陛下。」裴行儉上前,面色肅然的拱手道:「如今已進十月,若要退軍,當在一月之內完成,否則冬日酷寒,大軍難行,勢必遷延長久,若是要十月退軍,則需在九月底就了結與新羅之戰,然後從遼東道調集三千軍卒,援兵接應。」
「也就是說,新羅人料定了我大軍要後撤,所以在這個時候出擊,拖延我大軍後撤腳步,待到冬日之時,趁我大軍不得不撤之際,將我大軍一舉殲滅。」李治敏銳的目光落在在場每個人身上,眾人同時拱手道:「陛下聖明。」
如今的局勢就是這樣,如果新羅人不來犯,那麼大軍會在十月初開始逐步的退出新羅,直至完全退至大同江北側。
然而新羅人卻在這個時候來犯,意圖拖延住大軍後撤的腳步,待到大軍不得不撤的時候,如同野狼一樣狠狠的撲上來,將整個大軍直接吞噬殆盡。
「若是朕改主意,令李謹行謹守買肖城,不得後撤,如何?」李治的臉色一下子徹底陰沉了下來。
「陛下。」中書令郝處峻站了出來,對著李治拱手道:「陛下,新羅撤軍乃是朝中早定之事,否則明年和吐蕃開戰的糧草將不得不東援新羅,屆時,對吐蕃一戰,勢必拖延。」
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大唐駐軍新羅,每一日都要耗費大量的錢糧。
大軍當然可以繼續屯駐新羅,但勢必會影響到朝廷對吐蕃的作戰糧草儲備。
當初也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才決定從吐蕃撤軍,沒了這一消耗,朝中自然可以從容應對吐蕃開戰,可偏偏新羅人在這個時候出手,死死的咬住了大軍。
大軍繼續駐紮新羅,當然沒問題,可若是大軍要撤,他們立刻就會如同餓狼一樣的撲上來,將整個大唐駐新羅數萬軍隊,直接吞噬殆盡。
用心何等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