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後院的荷花池畔。
李絢指揮管家李忠,將剛從旁邊太平公主府弄來的竹子移植到荷花池畔。
劉瑾瑜坐在屋下桌案之後,拿著賬本計算整個皇莊的收入和開支。
外間能看到不少的僕役和侍女在收拾,彷彿他們這兩位新來的主人,要認真經營這裡一樣。
這座皇莊皇帝已經賞賜給李絢,之後每年的內外收支都要他們自己負責。
弄好竹林之後,李絢才揮揮手,讓其他下人離開,只留下管家李忠。
李絢走到了劉瑾瑜的身後,雙手輕輕的搭在她豐腴的雙肩上,身體向前,李絢目光從她的肩頭看向她身前的賬本,輕聲問道:「算的如何了?」
劉瑾瑜皺了皺眉,說道:「莊園總共有人家一百零三戶,田地兩千畝,戶均還不到二十畝,年收除開佃戶自留外,算作租金的不到兩百貫,但這兩百貫還要用來修整山莊,招待來客,根本做不到自給自足。」
劉瑾瑜一扒拉算盤,就將所有的一切都算的清清楚楚。
即便是沒有後世精明的演算法,劉瑾瑜已經很快算出了一切
整座皇莊,戶均不到二十畝田。
好在這裡不用交官府的賦稅,歷代皇莊主人的租稅收的也很少,這裡的百姓勉強還夠活,很少聽說有人離開這裡。
這裡是關中,是長安,寸土寸金的地方。
如果沒有一個能保證的出路,百姓寧願呆在這裡。
起碼這裡沒有官差衙役,沒有苛政徭役,甚至就連皇莊的主人,來這裡的次數都不多。
如果不是田畝太少,恐怕這裡就跟人間天堂一樣。
而且即便如此,百姓每年留下的糧食也足夠他們活到明年秋收。
一遇到災年,皇莊的主人還會以恩賞的方式免除租金,生活壓力就更小了。
「田地是沒辦法增加的。」李絢搖搖頭輕聲說道:「在終南鎮居住的,本就都是朝中皇親貴戚,世家大族,普通點的,在這裡根本沒有立足之地。
天后能擠出兩千畝給我們,已經很不錯了,不過這裡面的問題也不少,畝產產出太少了。」
「是啊,妾身差點忘了,夫君還是此道高手,修建水車,溝通渠道,安置田苗,漚施肥料……全都是郎君的拿手好戲啊!」劉瑾瑜滿是揶揄的看著李絢,說到漚施肥料的時候,鼻尖還忍不住跳動的抽了抽。
李絢直接伸手,捏著了劉瑾瑜小巧的鼻子,一捏即放。
劉瑾瑜一把打來,李絢趕緊閃至一旁,隨後他才嬉笑著開口道:「為夫的手段,你還知曉的不多,若是這一片田地都按為夫的手段來整修,現在看起來畝產才僅有一石三,等把為夫做完,這個數字起碼會翻上一翻。」
李絢微微抬頭,臉上滿是自信。
一旁的管家李忠,臉上滿是驚駭,滿臉的難以置信。
劉瑾瑜反而認真的點頭,道:「妾身查過彭王府和南昌王府授田的畝產記錄,夫君治下,畝產都在兩石以上,個別地方甚至能夠達到三石,天后已然命人在淮南實行,郎君在婺州似乎也已經有所安排,或許只需等到下月底,各地秋良匯總,郎君的能力就會真正顯示出來。」
李忠聽得更是瞪大了眼睛,難道說都是真的。
然而不知為何,李絢卻突然一下子沒了打鬧的興致。
他在劉瑾瑜的身側坐下,輕聲嘆道:「若是在天下,人人都能吃飽飯,人人都能記得陛下和天后的恩德,則天下皆安,任何野心家都難掀得起任何風浪。」
李絢的眼睛微微一眯,兩個字一瞬間出現在他的心底:武后。
武后之所以能夠成功登基,表面
上看是她個人數十年經營,再加上李顯李旦不成器,各大世家又離心離德,最後才造成這樣一副局面,但實際上在李絢看來,人心不安才是最大的原因。
百姓吃不飽飯,穿不暖衣,自然希望看到有人站出來改天換地。
武后不過是恰好迎合和利用了這個天時,然後擇一時機,以武代唐。
也就是說,在未來的幾年,李治病逝,李顯登基後隨即被免,李旦登基又被囚於內廷,整個天下不安,百姓收成銳減,所以才會期待有人改天換地。
李絢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也是他有些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天災,還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但不管如何,只要往後十幾年間,百姓都不愁吃喝,那麼不管誰想要謀逆,百姓都不會答應。
沒有人心,想做什麼就難了。
劉瑾瑜看著自家夫君,似乎能夠隱隱間從這番話裡,聽出一些更深層的意味,但究竟是什麼,她還是有些琢磨不透了。
劉瑾瑜輕輕地握住了李絢的手,柔聲說道:「郎君志向遠大,不說其他,或許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人人家中有三秋餘糧。」
「陛下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三秋王,我現在連你也來開為夫的玩笑了!」李絢搖了搖頭,轉頭看向身側的管家李忠,輕聲說道:「等到明日,再來看看這裡的水渠和水車該如何打造佈置,總不能亂來一通,還影響了下游的渭水河運吧。」
水車安置歷來都是很麻煩的事,自秦漢至今,水車龐大,破費水利嚴重,所能轉化的水力不足,故而一旦大漢時節,朝中第一個要扒掉的,就是權貴家的水車。
可若是這水車身形小巧,但扇葉又極大,耗水少,轉化的水力大,這就是件好東西了。
劉瑾瑜眼神一亮,她知道自家郎君已經弄出了這些東西,只不過還沒有在長安附近出現過。
不過有一點她不知道,這些東西,李絢從來沒有往上獻的打算。
水車一行涉及到龐大的利益,背後的權貴甚至勾連到了太子,英王和相王,乃至於武后。
李絢悄悄的在自己封地建造,悄悄的在自己的任所打造都行,可一旦他試圖推行整個天下,立刻就會遭受到想象不到的壓力。
之所以如此肯定,那是因為李絢試過。
如此水車,所能造成的利益絕對驚人。
當年他就從暗地裡散播出一部分去,被一些利益燻心的人得到,有的人賣給了豪貴家族,有的人則上奏給了朝廷。
上奏朝廷的那人,最後消失無蹤了。
賣給權貴的人,得了一大批錢財之後跑了,而拿到圖紙的權貴家族,只是在悄悄的自己打造,絲毫沒有要僵持公之於眾的打算。
所以過了半個月之後,就有人舉報那家權貴涉嫌謀逆,官府立刻搜查。
然而,真正謀逆的東西沒有找到多少,反倒是其他謀財害命的罪行,被查實不少。
最後,那家人被以謀逆之名,成年男丁俱斬,叔伯子弟,流放三千里。
家中女子被核實乃被欺壓之人,即刻放歸,但家中主母,年幼子女,一律沒官。
那些圖紙卻在無聲無息間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究竟被誰人弄去了。
自此之後,李絢再多心思也悄然隱伏了下來。
如今這座皇莊,還有附近的兩千畝地,等同他自己的封地,自然是想幹什麼幹什麼。
將管家李忠趕走之後,李絢開始和劉瑾瑜一起算起了整座皇莊的所有田產。
田產可不僅僅是土地,莊園,農具鐵器,甚至就連佃戶,都是財產之一。
不知不覺間,算賬算到了床上。
一
片黑暗的房間裡,李絢側身看著自家娘子,汗珠已經打溼了三娘額頭的鬢髮,她整個陷入了深深的酣睡,沒有幾個時辰,根本甦醒不過來。
李絢輕輕的在劉瑾瑜腦後黑甜穴上輕輕點了一下,然後翻身下船,轉身他已經來到了外室。
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他,月光照落,落在劍刃之上,閃起一陣清霜。
七巧,李絢的貼身侍女七巧,她竟然擁有不俗的武功。
李絢輕輕的點頭,下一刻,他已經穿過窗戶離開了大屋,消失在黑暗中。
七巧清亮的眼神收斂,背對著內室,目光警惕的望著窗外,眼神銳利,守內護外。
李絢從來沒有疏忽過自家安全的守護,他也從來沒有小看過任何人。
尤其有前例在先,誰敢輕忽。
孝敬皇帝李弘當年的太子妃,原本定的是司衛少卿楊思儉之女,但卻被賀蘭敏之下手得逞,
楊思儉出身弘農楊氏,家族門第極高,內外護衛森嚴。
司衛少卿,便是衛尉寺少卿。
李絢舅父歐陽通便是如今的衛尉寺卿,執掌卿十六衛兵械甲冑,總掌武庫、武器、守宮三署。
身邊更是從就不缺乏軍中將士守護,可這樣人家的女兒,竟然被賀蘭敏之得手。
要麼,這整件事情就是一個陰謀陷阱,要麼,就是賀蘭敏之的手下里,的確有高手。
有此事在先,如今在這座皇莊,他們拿下甚至不超過第一天,怎麼敢放鬆。
李絢悄無聲息的避開大多數護衛,從暗哨刻意留出的通道悄然離開了皇莊,重新回到了官船之上。
內間一間最內側船艙之內,李絢推門而入,房間裡暗沉沉的。
窗外月光照入,撒在地板上,帶出一片光亮。
李絢關上房門,藉著月光,走到了屋內最深處的桌案之後,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角落裡一道不知道藏了多久的身影走出,對著李絢拱手道:「見過王上!」
身材豐腴,面板白皙,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眉如柳葉,唇淡如霜。
天欲宮宮主蘇憐玉。
李絢淡漠的掃了她一眼,很隨意的問道:「長安內線收攏的如何了?」
「回稟王上,無人叛變。」稍微停頓,蘇憐玉接著說道:「江湖傳言,說屬下搶走了天陰教媱後留下的魂精,教內眾人畏懼屬下實力大進,故無人敢叛。」
天欲宮以蘇憐玉為教主,手下的三堂六樓二十四舵。
三堂六樓之中,蘇憐玉掌控了超過其中一半,剩下的小半,在上一代長老的手中。
只要蘇憐玉不死不廢,教眾即便有鬥,也在廖廖之間。
但自從睦州之事後,天欲宮不知道被多少人盯上。
不知情者,以為她拿到了天陰媱後留下的魂精,知情者則以為她已經被媱後附身,到時對外露面的便是媱後,所以現在,不僅是魔門內部,就連朝廷和朝野世家也都盯上了天欲宮。
天欲宮外圍的二十四舵都是對外機構,很多人都知道他們的位置和構成。
就是引誘和控制一些人反叛也不是不可能的,真正值得信任的只有內線。
「東海王有傳訊息給媱後嗎?」李絢淡淡的一句話,肅然的看向了蘇憐玉。
「有,但依照王上指令,不看,不問,不理。」蘇憐玉身體微微下躬。.
李絢點點頭,隨後強調的說道:「天陰媱後已死,任何和媱後、東海王有關的訊息,你都不要接觸,你只需要記住一點,以後存在於這個世間的,只有太陰帝君。」
「遵令,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