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武后看向裴炎,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這一眼之下,裴炎渾身上下覺得不舒服,他有種感覺,自己這一手可能走錯了。
武后目光從裴炎身上掃過,轉頭就看向了另外一側的李絢,目光隨即淡然的問道:「南昌王,裴尚書的彈劾,你如何說?」
李絢神色肅然的拱手,說道:「回稟天后,臣之前曾懷疑,東海王或為越王,或為曹王,但東南一行證明東海王與海陵郡王后裔無關,如今隱太子外孫涉案,故臣懷疑其是否為隱太子後人為迷惑世人,故用東海王之名,若其為真,則天陰教不過是隱太子後人所利用的工具罷了。」
李絢側頭看了一臉驚疑的裴炎,嘴角閃過一絲漠然的冷意。
裴炎似乎沒有料到,李絢竟然還早已經懷疑東海王和曹王越王的關係,如此,再加上今日的一切,更是將其直接鎖定為隱太子李建成的後人。
「一件工具毀了,他可以隨時製造另外一件,故天陰教不過是東海王龐大勢力的冰山一角而已。」李絢微微躬身,然後異常嚴謹的說道:「臣所剿滅只是天陰教罷了,如今冒出頭的,是東海王,是隱太子後人,二者不可混同,也不可同日而語。」
天陰教說到底,不過是前朝餘孽罷了,但東海王,隱太子,這種事一個處理不慎,是會直接動搖大唐根基的。
「裴愛卿,南昌王所言,你可聽明白了。」武后轉過頭,看向裴炎,神色冷淡的說道:「南昌王入仕不到半年,便已經查出如此多事,你主管刑部亦有數年之久,可為何卻一點進展也沒有,是刑部的那些人是酒囊飯袋,還說是你裴子隆治部無方!」
武后一聲厲喝,「噗通」一聲,裴炎已經直接跪了下來。
裴炎臉色難看,但依舊鎮定的拱手道:「天后,臣有罪,臣無能,還請天后免臣刑部尚書之職,但天陰教之事,也多少因其動作近來才大了起來,才被……抓住把柄,請天后勿要責罰刑部諸位臣工。」
李絢側頭看向裴炎,心中一片驚奇。
裴炎真的是會說話呀,不僅推脫了自己的責任,還順帶做了一把好人。
武后冷哼一聲,冷笑著說道:「你當然有罪,你管理刑部不嚴,致使阿史那·泥熟匐盜竊刑部官馬,罰你停俸一年,為之贖罪。」
「臣遵旨。」裴炎已經深深的跪拜了下來。
李絢此時早就已經低眉垂目,他如今已經看出來了,武后和裴炎一唱一和之間,便已經將這件事裡裴炎的責任完全摘了出去。
李絢心裡有些膩味,雖然裴炎是被東海王算計的,但看他如此輕鬆就將責任摘了出去,實在太有些令人不爽。
同時,李絢心裡也有些疑惑,裴炎這究竟是在做什麼,這麼急著為自己脫罪。
「天后,兵部事關國家兵事,兵部戰馬被人盜竊,臣亦有罪,臣請徹查,將兵部所有有罪人等,一體搜捕。」裴行儉這個時候,同樣上前一步,面色肅然的拱手。
裴炎深深的低頭,臉色早已經帶著一片冷意。
武后輕輕的敲了敲桌案,然後看向裴行儉說道:「裴愛卿,你管理兵部不善,同樣停俸一年,至於你所說之事,允你自查。」
「臣遵旨。」裴行儉深深的躬身。
武后突然轉頭,看向李絢,帶著一絲玩味的問道:「南昌王,你覺得本後如此處置,可還妥當?」
李絢臉色肅然的拱手,道:「回稟天后,此次吐蕃和突厥聯手算計,根本還是為了我朝出征吐蕃之事,故而才誣陷勾連二位尚書,天后處置異常妥貼,如此,對朝堂內外都有所交代。
只是此事不能就如此草草了結,臣提議,請裴尚書今冬巡邊……
突厥諸部終歸還是要有所整治,否則來年一旦異動,後果不堪設想。」
武后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南昌王所言有理,阿史那皇族雖然多任職長安,但其根本還在草原各部,若非草原各部不臣,其焉有妄動之心。」
武后的目光落在裴行儉和裴炎身上,略一思索,直接開口:「至於巡邊之事,裴炎,今冬你去,此番突厥妄動之部落,本宮不要再聽到他們的任何聲音。」
「臣遵旨。」裴炎立刻肅然拱手,然後站了起來。
「還有,東海王之事,刑部和大理寺要繼續追查,不得懈怠。」武后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相比於李絢這樣的邊緣宗室,隱太子李建成的後人,天然擁有對皇位的威脅。
當年的玄武門事變,有太過不可言說的過往。
即便是到了今日,武后也依舊不敢等閒視之。
隨即,她冷著臉,繼續說道:「金吾衛,還有兵部職方司,要緊盯吐蕃和朝中逆賊勾連行跡,不得枉抓一人,也不得枉縱一人。」
「臣遵旨。」李絢和裴行儉同時拱手。
「對吐蕃之戰,兵部的準備要加快,裴卿,此事萬萬不能耽擱。」武后再度看向裴行儉。
她之所以不願意讓裴行儉今年冬天去巡邊,原因就是要留他來準備征伐吐蕃之事。
吐蕃之戰,稍有疏忽,立刻便有數萬勁卒葬身高原之危,絲毫輕忽不得。
除了裴行儉,其他人,武后一個也不放心。
「臣遵旨。」裴行儉立刻異常認真的拱手。
「這朝野內外,沒有一個讓人安心的。」武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向了桌案一側高高擺放的奏章,冷冷的說道:「突厥之事才出了多久,就有這麼多人彈劾二位裴愛卿,看樣子,東海王在朝中的影響力十足啊!」
李絢頓時驚訝地抬頭,目光落在了一側桌案上那一摞只要有幾十本的彈章上。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竟然有那麼多人,就因為突厥人偷了兵部和刑部的馬匹就參劾裴行儉和裴炎的。
怪不得武后要如此快的將裴行儉和裴炎的處罰決定落實下來,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李絢趕緊低頭,他知道,這些奏章未必和吐蕃有多少關係,裴行儉和裴炎都是河東裴氏之人,又都是李治和武后信任之人,只要稍進一步,立刻就是宰相之位。
兩人雖然相互不對付,但那都是世家的老手段了。
大唐天下三百州,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那個平章事的位置。
裴家一下子要進去兩人,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該抓住的自然要抓住。
或許,這也是東海王的手段。
「天后,吏部郎中劉應道奉旨見駕。」武后的一揮手,對著李絢三人說道:「你等站在一旁。」
「喏!」李絢和裴行儉,裴炎三人站在一側,全都肅然拱手。
緊跟著,一名穿著緋袍的五旬長者從外面走了進來,就見他臉色肅然,沉正,舉手抬足之間,能看到清晰的謹慎。
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二兒子已經死了。
李絢,還有大殿當中的眾人,同時得出了這一結論。
「臣吏部郎中劉應道,拜見天后,天后聖安!」劉應道非常嚴謹的對著武后行禮,禮節沒有絲毫錯差。
武后挑了挑眉,然後說道:「劉郎中,你有多久,沒有見過你家二郎了?」
「廣業嗎?」劉應道臉色瞬間就難堪起來,但他沒有多少遲疑,拱手說道:「回稟天后,廣業夫妻不睦,常留戀花叢,又置有外室,臣上回見他,還是在半月之前。」
劉
應道沒有撒謊,在場的眾人都是人精,如果有些撒謊,撒的是什麼謊或許他們看不出來,但有沒有撒謊,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更何況在幾雙凌厲的目光之下,如果撒謊,有些令人懷疑的細節,立刻就能被看出來。
但劉應道的身上什麼都沒有。
「可是犬子做了什麼,犯了大罪?」劉應道有些謹慎的抬頭,看向武后,拱手道:「廣業若是違反朝廷律令,請天后依律處置,臣絕不求情。」
劉應道的目光掃過李絢,裴廣業和裴炎,眉頭一下子就緊緊的皺了起來。
他雖然平時不主動去觸碰那些敏感的東西,然而突厥之事,雖然對外封鎖了訊息,但是在朝中,卻是人人皆知。
劉應道沒想到他竟然在同一時間看到了李絢,裴廣業和裴炎三人,心中立刻就是一個咯噔。
然而武后卻沒有讓他繼續深思下去,武后直接果斷的問道:「劉郎中,你有多久沒有去過長樂門了?」
劉應道頓時愕然的抬頭,他有些慌張的拱手道:「回稟天后,臣除了每年正旦之日,前去請安之外,其他時間便從未去過長樂門。」
「那就去看看,你的那位岳母,近日身體不安,太醫說,她沒有多少時日了。」武后的一句話,說的就連李絢,裴廣業和裴炎夜無比的愕然。
劉應道的兒子劉廣業是隱太子李建成的太孫,劉應道,自然就是李建成的女婿。
劉應道的岳母,自然就是李建成的正妻。
隱太子妃,鄭觀音,
李絢死死的低頭,朝野內外,知道隱太子妃還活著的人少之又少。
知道她一直藏身在長樂門內的,就更是沒有幾個了。
當年隱太子李建成和巢王李元吉被誅。
李元吉的正妻楊氏,另嫁與李世民,享受恩寵,共育一子,便是曹王李明。
而隱太子李建成的正妻,則正是鄭觀音。
鄭觀音出身滎陽鄭氏,五姓七家之一,父兄都是朝野***。
即便是因為隱太子李建成之事,家族受到牽累,但依舊穩穩坐於五姓七家之一,太宗不敢造次。
至於李元吉的正妻楊氏,她雖然是隋觀王楊雄侄孫女,但家族支援甚弱。
雖屢次堅定拒絕,但最終還是被李世民得手,可終其一生,也未被太宗冊封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