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距離李絢大婚只有一日,但已經有不少賓客開始登門。
彭王府大門前,歐陽幼明和李崇敬站在大門兩側迎賓。
賓客很快被引入到正廳,和彭王妃歐陽氏以及李絢見面打過招呼之後,被引到客房休息。
李絢的母族,從外祖父歐陽詢開始,到舅父歐陽通,一直都是當朝儒學大家,人脈廣博。
尤其歐陽通如今就任衛尉寺卿,同僚好友本就不少,登門之下,都需要歐陽幼明來接待。
至於李絢的本家,王室宗親,自然不能讓諸王世子出面,一般人也不夠資格,所以便能由梁郡公李孝逸長子,淮安王李神通長孫李崇敬,來迎接。
李絢在千牛衛金吾衛,朝中都有不少同僚好友,李崇敬現任右千牛衛參軍,他出面也合適。
李絢站在中庭,剛剛將淮南大長公主,千金公主,東陽公主和臨川公主,四位公主送到後院正房,轉眼就看到了霍王世子李緒,韓王世子李訥,嗣鄭王李敬幾個一起到來。
等將這些人安置妥當,秦俊,段懷昶,蘇寶同,張環,周乾等一大批人也相擁著一起來了。
「奉大將軍軍令,屬下等這幾日,聽憑王爺安排。」周乾和一眾紅衣金甲的千牛衛,站在中廳大院之前,強憋著笑,認真的對著李絢認真的拱手。
「多謝大將軍,多謝諸位弟兄了。」李絢笑著拱手還禮,看向秦俊,說道:「等到午飯之後,景嗣兄帶著眾兄弟一起去相府迎奩,迎奩用的帳錢已經包好了。」
「二十七郎放心,愚兄一切給你安排的妥妥當當。」秦俊拍著胸脯保證,然後對著眾人一招手:「都跟我來,我們去後花園,那裡最清靜。」
眾人對著李絢拱手,然後笑著一起到後花園去了。
李絢輕嘆一聲,側身看向跟在身邊的餘澤說道:「在左千牛衛任職多日,本王還算是留了點人脈,北平王兄,還有王大將軍,都待本王不薄。」
李絢這個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本身在抵達長安的時候,就應該被免去。
雖說有皇帝特意照顧的原因,但左千牛衛上下無人阻礙,也是事實,所以才留到今天。
「王爺的人脈又豈止是不弱,看,大理何寺正來了。」餘澤指向了門口,很久都沒有見面的大理寺寺正何以求,從正門走了進來。
不過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邊還有一名穿著黑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跟著。
中年男子身材消瘦,面色肅正,嘴唇上兩撇精緻的小鬍子。
一雙小眼睛眨動間,似乎有一股別樣的氣質,格外引人注意。
「何兄!」李絢對著何以求鄭重的拱手平揖,然後說道:「本來日前就應該登門拜訪的,但是一直有事,抽不開身,還請諒解。」
「王爺客氣了,王爺送到府裡的東西很貴重,何某無以為報,只能登門以供驅使了。」何以求同樣跟著還了一禮,隨後,他和李絢兩個人同時坦然的大笑了起來。
「何兄,這邊請,這位?」李絢看向了跟著何以求一起來的小眼睛中年官吏。
「幷州晉陽人,狄仁傑,如今任職大理寺丞。」何以求話剛說完,就看到了李絢驚訝的瞪直了眼睛,但李絢隨即回過神來,感慨的拱手道:「原來是懷英兄,那日在洛陽城外接子安先生的時候,懷英兄似乎剛走,僅差一步……」
「懷英見過王上!」狄仁傑為人肅正,對著李絢微微拱手道:「子安賢弟曾多次來信,多言王上在婺州所行,其他倒也罷了,但立永徽碑一事,著實讓下官佩服,也讓眾多同僚佩服。」
聽到狄仁傑這麼說,李絢也顧不得他就是狄仁傑,趕緊問道:「此事大理寺已經知道了?」
「大理寺,刑部,陛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何以求伸手,三人才一起往裡走。
進了裡面的廂房,何以求才繼續說道:「不過此事,張翁和刑部裴尚書將其都壓下了,就如同王爺所做的那樣,此事不宜過急。」
「如此便好。」李絢長長的鬆了口氣,立永徽碑的事他一點沒打算要張揚。
甚至即便是回到了長安,他也沒有絲毫要跟皇帝武后說的打算,甚至就連李賢都沒有提及。
「其實大家都打算效仿王爺,任職一地便在一地樹碑,等到大理寺的官員,在整個大唐各州縣都任職一遍,那麼永徽碑的事情,也就成了。」狄仁傑一句話,讓李絢不由得驚詫。
這種事情,一旦真的能夠做成,那麼對整個大唐朝野都會造成巨大的影響。
甚至是某種思想上的革命。
李絢不由得一聲感慨:「本王原本打算此事本王一點點的,哪怕窮盡一生也要完成的,如今有諸位協助,或許在本王瞑目之前,能夠看到這一幕。」
當他試圖強行去推動這件事的時候,還沒有動,無窮無盡的壓力,已經落到了他的身上。
而當他準備默默的去做這件事時,卻有無數人看到了他的做法,並且準備效仿。
這種感覺,真的很衝擊人心。
「懷英啊,你要記住,咱們這位南昌郡王,最擅長的就是低調。」何以求似笑非笑的看著李絢,說道:「如果不是這回張翁和黃少翁都託我來賀,恐怕我還不知道,王爺和黃少卿的關係竟然如此之深。」.
「小王和黃少卿不過是當年幾面之緣罷了,早年間他在路過彭州時,對彭王封地內許多地方的水車感到好奇,就稍微和本王交流了一下。」李絢輕聲一嘆,說道:「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出使吐蕃的都水使者,竟然已經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
黃仁素,前都水使者,如今的大理寺的少卿。
當年出使吐蕃,多少也有讓黃仁素窺伺吐蕃的山川地理的打算,而且似乎已有所成。
這才積功升任大理寺少卿一職。
「王上當初也是有機會直接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王爺忘了?」何以求有些好笑的看向李絢。
在狄仁傑詫異的眼神中,李絢趕緊擺手說道:「那不過是天后的一時之言,何能作數。」
「可是王爺現在已經檢校鴻臚寺少卿了。」何以求聲音突然低了下來,然後說道:「聖人可一點也沒有要將王爺這個檢校鴻臚寺少卿也一起罷免掉的意思。」
整個長安政壇,漏的就跟直接開個窗戶,讓人在窗戶外近距離窺視一樣。
什麼訊息都瞞不住。
李絢將要卸任檢校左千牛衛中郎將一事,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絕大多數人所知。
「那都是日後的事情,誰也不知道聖人究竟是如何安排的,如今最重要的,還是要處理好婺州政務,那才是本王的本職。」李絢對這一切看的很清楚,為人也格外冷靜。
李絢剛剛將來遂送到了何以求和狄仁傑那邊,回到正門之前,就看到表舅趙鞏帶著一名長相儒雅,短鬚飄飄,穿一身青色水波紋長袍,眼神明亮的中年高大官員走了進來。
武承嗣,周國公,秘書監,武后兄長之子,比武三思還有更加陰毒狠辣的人物。
李絢臉上突然間滿是溫和的上前:「阿舅,周國公。」
「王上。」武承嗣非常莊重的行禮,臉色鄭重。
「大郎不用如此客氣,都是自家人。」趙鞏笑著點點頭,說道:「你帶我和奉先去轉一轉吧,馬上就要到午時了,用過午膳之後,奉先就得回去上值了,再來就是明天了。」
武承嗣,字奉先,和呂布同一個字。
「遵令,奉先兄,請!」李絢伸手,武承嗣親切的說道:「還是王爺先請……要不,表舅先行。」
李絢和武承嗣兩個人同時都看向了趙鞏。
趙鞏是武后族姑侄之子,論輩分,也是武承嗣的表舅。
「你們啊!」趙鞏率先而走,李絢非常坦率的先帶著武承嗣拜見了母妃歐陽氏,之後又見了淮南大長公主和千金公主,然後是韓王李元嘉,韓王世子、霍王世子等等一系列宗室親眷。
「四郎請坐,過會過喝兩杯。」李絢對著一名身材高瘦,臉色略有些蒼白的年輕人拱手,然後才帶著趙鞏和武承嗣出了偏房。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深入介紹道:「蕭憲是駙馬都尉宋國公蕭銳的幼子,如今任職潯陽縣令。」
「怪不的。」趙鞏立刻就明白了,李絢帶著武承嗣見的這些人絕大多數人都是表面客氣,對於武承嗣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好感,只有蕭憲的態度非常熱切。
不過在聽到蕭憲是一名普通的州縣縣令的時候,趙鞏已經沒有了多少的興趣,反而是武承嗣興致勃勃的和蕭憲多聊了幾句。
蘭陵蕭氏也是天下名門,蕭憲的母親是太宗皇帝的長女襄城公主;祖母是獨孤世家的嫡女,他的姑祖母更是當年楊廣的皇后蕭氏。
李絢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推開一間房門,對著武承嗣介紹屋中眾人:「這是大理寺寺正何兄,這位是大理寺寺丞狄兄,懷英兄是太原人,和文水很近。」
「武承嗣見過何兄,狄兄,來兄。」武承嗣溫和的和眾人打招呼,但他一眼就看向了狄仁傑。
「奉先兄明日可要多喝幾杯啊!」李絢站在門口,聲色溫和的看著武承嗣擺手離開。
然後才重新進入了大院內,看向等在一側的餘澤,李絢無奈的嘆聲說道:「總算將這塊黏皮膏藥給甩下去了。」
「王爺似乎是在刻意引他去見蕭憲和那狄仁傑?」餘澤的聲音在李絢耳邊響起。
「本王不過是在幫他建立一個平臺,至於最後能夠走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了。」李絢轉身就走,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對李絢一貫非常瞭解的餘澤立刻就明白,李絢這是在給武承嗣挖坑。
武承嗣如果真的一個不小心跌了進去,那麼雖然不至於說倒黴到底,但足夠讓武后失望了。
狄仁傑是大理寺丞,武承嗣如果行差踏錯容易出事,可蕭憲有什麼問題。
餘澤有些不明白,還有,狄仁傑那小身板能經受得起這種風雨嗎?
李絢沒有回頭,但心裡卻暗暗一笑。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如今這個天下,最欣賞狄仁傑的,就是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