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絢低頭,看著桌案上的奏章,輕聲說道:「餘叔,子安先生還是走了。」
餘澤看著神色有些惆悵的李絢,安慰的說道:「子安先生至孝,王公之事一日不決,他就一日不安,如此也好,或許他日迴歸,能夠別有一番天地。」
「或許吧。」李絢收拾心情,壓低聲音說道:「之前,我們預計的大部分事情,聖人和天后都提起過,也沒有什麼意外,只有兩件事情,根本提都沒提。」
「不錯,媱後遺體和中郎將的事情。」餘澤點點頭,神色肅然起來。
面聖從來都是一件大事,不管是李絢還是餘澤,都不敢輕忽以待,所以每一次面聖,李絢都會和餘澤將可能會提及的議題做一個估量。
吐蕃,天陰教和清查田畝這些事情,李絢和餘澤都有過詳細的推斷,這樣見了聖人和天后,才能侃侃而談。
王勃的事情雖然突然,但早先的時候,他們已經談過一些,並不算意外。
至於說李賢和武后關係,這些事情李絢雖然沒有和餘澤,但他早就有所預料。
「媱後的遺體,交予千牛衛之後,便再沒有任何資訊了,對於此事,天后沒任何震怒,反而有所獎賞,反而是陛下,根本一點關心的意思都沒有,本王真的懷疑,那本密旨究竟是來自天聖人,還是天后?」李絢眼神中閃過一絲思索,似乎李治和武后,都樂見李絢將媱後遺體運回來。
「王上,天陰教之事既然已經了結,那麼我們就沒有必要再關心了,其他剩下的事情,千牛衛,秘衛,內衛,百騎司都會繼續緊跟下去的。」餘澤輕聲勸解。
「嗯,餘叔所言極是!」李絢點點頭,轉口說道:「那麼中郎將呢,他的事情又如何了,丘家似乎也沒有任何訊息透出,之前我們以為他已回了神都,但從今日訊息來看,中郎將根本沒到金吾衛報到。」
丘神積的事情就很怪,丘神積明明已經死了,可偏偏明崇儼卻藏匿起了他的屍體,隱瞞了他的死訊。
似乎看起來是做出一副他未死的假象,來引誘殺害他的人上鉤,但李絢幾乎可以肯定不會有任何結果。
可是現在隨著丘神積死亡越來越久,再這麼繼續瞞下去,明崇儼未來就很不好收場了。
「或許是天后另有密旨吧?」餘澤猜測了半天,給了這麼一個答案。
丘神積要武后的親信,經常奉命去做一些秘密的事情,短時間內不現身也是可以理解的。
「好吧。」李絢收回心思,沉聲說道:「這兩件事就先放下,現在我們再看看吐蕃……」
「王上,歐陽寺卿來了。」李竹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李絢下意識的抬頭,赫然就看到外面黃昏的光芒鋪滿地。
不知不覺間,兩個人已經就吐蕃之事,商量了大半天。
桌案上的地圖上,從甘南,隴右到劍南,都密密麻麻的畫滿了箭頭。
「好了,知道了,一會兒就過去。」李絢深吸一口氣,說道:「餘叔,吐蕃之戰得提前做準備,看今日陛見之意,陛下和天后都有意讓本王參與到對吐蕃一戰之中去,算算時間,今年底,明年初從婺州調回,到了明年四月,豈不剛好趕上吐蕃之戰。」
「喏!」餘澤點頭領命,然後將桌案上的紙張全部都收了起來,放置於內側密格之中。
稍微收拾,李絢和餘澤共同走出了內室,然後走出西院,朝著前廳而去。
前廳之中,一陣談話聲傳來,李絢快步走進了大廳之中。
舅父歐陽通,舅母胡氏,表兄歐陽幼明,歐陽幼讓,歐陽幼鹹,一家人都在。
李絢趕緊上前,拱手上揖:「大郎見過舅父,舅母,幼明表兄、幼讓表兄、幼鹹表兄,本來應當回京
之後,就登門拜訪舅父的,不過要等待聖人和天后召見,所以就沒出家門。」
「無妨,陛見要緊。」歐陽通站了起來,一旁的兄歐陽幼明,歐陽幼讓,歐陽幼鹹三人站起來同時拱手還禮:「絢表弟。」
「都坐!」彭王妃歐陽氏招呼眾人坐下,然後才感慨的說道:「大郎如今也是官業有成,如今只需娶妻生子,我便是見了先王,亦無愧了。」
「阿母瞎說什麼,等到三娘入門,正好和兒子一起孝敬阿母,阿母有的是大好日子,何必說這些話。」李絢趕緊安慰情緒有些波動的母妃。
「不過話說回來,數月不見,大郎,你現在可是連舅父都對你刮目相看啊。」歐陽通趕緊轉移了話題,然後指向歐陽幼明,說道:「當日,幼明聽到你所做的幾首詩,差點就驚呆了。」
歐陽幼明趕緊站了起來,對著李絢拱手道:「表弟之詩,字非絢麗,多以樸實為先,情感真摯,讓人難忘。」
「表兄過譽,絢不過是有感而發而已。」李絢站起來,拱手還禮。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歐陽氏看向自己兄長,有些埋怨的看向自家兄長:「大兄,不是妹妹說你,你看看大郎,二郎和三郎,年紀輕輕,就都一副老氣橫秋,道學君子的模樣。」
「這樣也好,穩重些,讓人放心。」歐陽通隨口懟了自己的妹子一句。
一旁的李絢這個時候,卻有些無奈的苦笑起來:「舅父,你這是在意指外甥嗎?」
歐陽通看到李絢這幅樣子,無奈的說道:「你們這對母子啊!」
無奈的笑了笑,歐陽通的臉色隨即肅然了起來:「大郎在婺州所做之事,舅父在朝中也時常聽聞,不過雖然有些風言風語,但大都無礙,而且說實話,你能在婺州做到如此,舅父也並不意外。」
「舅父請講!」李絢頓時認真的起來,拱手求教。
「你是宗室子弟,陛下在吳越諸州都早有佈置,以你的身份,只要將這裡力量統合起來,做的便不會太差,不過舅父也沒想到,你竟然能借用風雨之力到那種程度,頗有當年諸葛孔明之風。」歐陽通神色認真,他這番話不僅是他個人的意思。
身為衛尉寺卿,歐陽通身邊有不少精通軍事的同僚,李絢的手段放在軍中,也是足夠驚豔的。
李絢趕緊擺手,說道:「外甥哪能和諸葛孔明相比,不過段都督曾經私下評價過,若是讓外甥守城,怕天下間能夠攻下的人寥寥。」
這是實話,段寶玄的確私下和李絢這麼說過。
當初任命他為睦州安撫使,就有這方面的原因。
歐陽通深深的看了李絢一眼,李絢的那點小心思根本就瞞不住他。
不過隨即,歐陽通就點點頭,說道:「守比攻易,我朝之中,多的是善攻的名將,善守的雖然也不少,但大多不出名。」
「那就麻煩舅父了。」李絢認真的拱手,他在中樞之間的人脈本就不廣,再加上他在刻意的躲避中樞的那些風雨,想做什麼就都比較困難,不過好在,還有歐陽通這位舅父。
稍微控制一下中樞的風評,有益無害。
就在這個時候,彭王府大管家蘇藏從外面走入,拱手道:「王妃,晚膳準備好了。」
「走吧!」王妃歐陽氏站了起來,朝著偏廳走去。
書房之中,餘澤將兩杯清茶擺放在李絢和歐陽通的面前。
「進攻吐蕃是軍方和西北道諸州的事情,對於其他各府道州縣關係不大,如今朝中真正關心的,是聖人對新羅請罪使的態度。」歐陽通看向李絢,將朝中最近的重點說了出來。
李絢略作沉吟,低聲問道:「舅父,可是如今朝中大多人都傾向停戰?
」
「你不也是一樣嗎,數月之前,神都陛見之時,你就向陛下奏呈了許多停戰條件嗎?」歐陽通一句話,讓李絢有些詫異,說道:「外甥的奏章,舅父看過了?」
「看過了,朝中很多人都看過了,不過褒貶不一,有的稱之為天馬行空的奇想,有的斥之為荒謬的妄想。」歐陽通搖搖頭,感到有些好笑的說道:「你一個少年郎寫的奏章能夠被諸臣如此鄭重對待,著實不多。」
「朝臣如何想,外甥不在乎,關鍵要看聖人和天后的意見。」李絢的聲音很輕,一下子就讓歐陽通肅然起來。
「不錯,你是當朝郡王,只需考聖人和天后的看法便好,不過聖人和天后的態度又有什麼人能看的清呢!」歐陽通輕聲一嘆。
「舅父,其實停戰與否,並不在我朝一方,新羅人的態度也很重要。」稍作停頓,李絢接著說道:「外甥在奏章中就寫道,新羅人不可信,其人反覆無常,今日和明日叛,常見之事,我朝兵鋒一退,其勢必不會管如何約定,只會得寸進尺的試探,故而在大軍後退之前,還有一戰。」
「你知道嗎,樂城縣公,燕國公,還有安東鎮撫大使李謹行,平陽郡公薛禮,都是一樣的態度,故而這一戰必然當中,甚至已經在謀劃之中。」歐陽通說了一則朝中秘聞。
「嶽翁和平陽郡王都曾與新羅開戰,李使君更是如今東島的統軍官,他們有如此想法並不稀奇,但還是那句話,新羅人不可信,為人反覆無常,就算一戰能夠打痛他們,但稍有機會,新羅人便會如同瘋狗一樣的直接撲上來,東島策略還當穩行。」
李絢對新羅人的猜疑,幾乎已經到了骨子裡。
歐陽通微微搖頭,說道:「但東島停戰是大局,剩下的,無論如何接近都是小節,所以為了防止日後反覆,大郎的那些策略,陛下很有可能會採行,所以,才有了你的檢校鴻臚寺少卿一職。」
李絢默默的點頭,之前在揚州時,新羅人便已經與天陰教所有勾連。
而在天陰教之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這個人便是西域王,吐蕃國師鳩摩羅。.
一旦新羅和鳩摩羅勾連,那麼明年大唐和吐蕃開戰之時,難保新羅不會在東島鬧事。
李絢甚至可以肯定,那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