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睦州州衙後院。
院內花草稀落,假山三兩,小湖靜謐,藤蔓繞牆。
兩名千牛衛守在後院門前,任何人想要入內,一概都被攔下。
後院書房門掩,李絢穿一身白色內裳,站立在內側書案之後。
一張粗略的睦州地圖擺放在穿著他的面前。
李絢眉頭微蹙,一手按在地圖上茫茫群山的位置,眼神中帶起一絲憂色。
眼前這份地圖,實在太過粗糙了。
州城和各縣四周都尚可,但在西部群山卻只有簡單的勾勒,加個名字。
若是沒有本地人引導,那麼一個恍惚,就會不知道偏離出多遠去。
至於本地嚮導……
李絢搖搖頭,他也只能祝福淮進好運,別不小心碰上一個死忠的天陰教信徒。
那可就熱鬧了。
微微笑笑,李絢將面前的地圖捲起。
地圖下的桌案上,立刻露出了一封聖旨和一本密摺。
聖旨是冊封他為睦州安撫使的聖旨,想讓他出力,又不願給他多大的功勳。
李絢臉上的淡笑收斂,目光落在密摺上。
這是李絢少有收到的來自東宮的回信,然而這信雖然是來自東宮,但裡面全是皇帝自己的口吻。
抓捕天陰媱後,任何人敢於阻攔,可先斬後奏。
李絢深吸一口氣,面色肅然。
皇帝讓他抓捕天陰媱後,是活捉,還是生死皆可?
話說回來,李絢可沒把握生擒媱後。
媱後實力之強,恐怕就是皇帝自己也是瞭然於心的,所以……
「應該就是生死不論,只要屍首,可皇帝要天陰媱後的屍體做什麼,是想確定她的生死,還是單純的就是想要她的屍首。」李絢的腦海中瞬間跳出天陰神國四個字來。
他的直覺告訴他,李治的目的肯定是這個。
要麼是為了他自己百年之後,要麼就是為了他自己的病。
天陰神國還能治皇帝的病?
李絢忍不住的搖頭,這世上,甚至就連藥王孫思邈這種駐世地仙都不敢在皇帝的腦中做什麼,更別提這種荒誕詭異的神國……
或者說,這所謂的神國,還能誕生什麼嗎?
李絢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他曾經不止於此詢問過章婉玉和文復之,天陰教為什麼做事那麼急躁。
不管是梅嶺關,還是婺江之上,他們都一副急匆匆想要立刻衝破關卡的感覺,甚至都不願慢上半步。
這裡面唯一的原因,只有一個的原因,那就是媱後的大限快到了。
越快的拿下婺州,越快的拿下吳越各州,媱後的生命就能得到最大的延長。
這是他所得到的答案。
但這裡面究竟為什麼會如此,甚至就連章婉玉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如果將這兩者聯絡在一起,似乎有什麼東西,已經呼之欲出。
可就是缺少了最關鍵的一點東西,讓人始終無法將其貫透。
搖搖頭,李絢將聖旨放在自己袖中,然後站起身,走到衣架前。
李絢取下上面的五蟒五章紫色圓領袍,頭戴黑色三彩七梁冠,腳穿玉紋黑皮靴,紅色帶銙金玉帶,魚符等等,全部系在腰間。
開啟房門,陽光立刻照在李絢身上,莊嚴貴重。
左袖一翻,立刻已經大步的踏了出去。
走出後院,餘澤,王勃,丘貞沐,杜必興,徐劍,祁光等人立刻躬身站立,拱手道:「見過王爺!」
「諸位!」李絢拱手還禮,然後大踏
步的朝州衙大堂而去,其他人趕緊跟上。
一邊走,李絢一邊側身看向餘澤,李絢直接問道:「西山威坪一帶的情形如何了?」
西山威坪,乃是徽浙山道,睦州這一次的出口。
整個山脈西高東低,出口處是一塊平緩的丘陵地帶。
「段都督已經在西山親自督陣,整個會稽府府兵已經完全展開,兵車,弩弓,甚至投石車都已經準備妥當,只要來敵現身,立刻就會面臨致命一擊。」
餘澤的聲音儘管在維持平靜,但他依舊有些不解的問道:「王上,似乎王上和都督都認為這是一場硬仗,為何會是如此,天陰教明明已經從歙州敗退。」
「如果真的是一支潰軍,自然用不得如此謹慎,可如果萬一這裡面的情況有所出入呢?」李絢的神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段寶玄給力些看過百騎司傳來的密文,天陰教已經攻陷北野,即將兵臨歙縣城下。
歙縣一旦被攻下,那麼接下來的便是歙州州城,州城一破,整個東南都將震動。
到時只要派一員大將鎮守北野,堵住北野山道之口,那麼就能將會稽府的府兵死死擋在群山之內。
就如同李絢之前在梅嶺關做的那樣。
歙州之前抵擋了天陰教那麼長時間,靠的就這地利優勢。
在這種情況下,天陰教怎麼會突然東撤?
所以李絢才會提出直撲天陰教老巢的建議,就是考慮到天陰教在知道睦州被官兵重新奪回之後,肯定會派兵前來試圖重新奪回睦州。
然而他怎麼都沒有想到,天陰教不是隻派兵來奪回睦州,而是全員東返。
要知道,他們可是眼看著就能拿下歙州,可這時候,卻有天陰教在歙州大敗,倉皇而逃的公文卻送到了他們的案前。
如果不是幾經驗證,他們甚至都懷疑公文是天陰教偽造的。
「公文當中並沒有詳述歙州和天陰教作戰的詳情,黃山府自身的損傷,天陰教的損傷,天陰教有多少人東撤,甚至就連丘中郎將率領多少兵卒追殺都沒有提,這太不符合我們這位丘中郎將的性格了。」
李絢突然想起了什麼,側身看向一旁的丘貞沐,說道:「丘兄,小弟可沒有別的意思。」
丘貞沐微微一愣,趕緊擺手說道:「王爺過慮了,屬下沒有多想,不過王爺所慮也的確是很道理,屬下一開始也覺得頗有不對,叔父為人雖不張揚,為人行事凌厲,若是真有得勝之機,恐怕他早就在公文中,厲聲要求會稽府兵多方配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語氣和緩。」
行事凌厲,這已經是相當委婉的說法了。
丘貞沐沒有直接說出霸道兩個字,已經算是極給丘神積面子了。
丘貞沐這麼一說,這下子在場所有人都聽出了公文中的蹊蹺。
李絢擺擺手,說道:「具體情形如何,我等也無從可知,只能夠以最壞的預見來進行準備。」
說到這裡,李絢抬頭望向西部群山方向,眼神肅穆的說道:「西山威坪一帶雖不是適合設伏的地方,但卻能讓會稽府兵儘可能的展開,如此一戰之下,就算不勝,也能將天陰教卒死死擋在山裡。」
眾人的神色頓時凝重起來,他們原本以為此行睦州,必定能輕鬆的攻破天陰總壇,但沒想到情形竟然是如此艱難。
「還有一事!」餘澤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著李絢低聲說道:「如今在城中,有人傳言,王爺在婺州屠殺了上萬睦州教卒,現在王爺在睦州,已經有了屠夫之稱。」
「有的人啊!」李絢忍不住搖搖頭。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他這一趟在睦州所立的功勳著實不小,相比較而言
,不管是會稽府,還是歙州方面,都有所不如。
尤其是歙州方面,百騎司的訊息是北野陷落,但歙州的公文中卻什麼都沒提。
遮遮掩掩的,甚至還有一絲算計的味道。
可憐的淮進甚至都沒有看出來,一直還以為丘神積是為他好。
收回思緒,李絢看向餘澤說道:「傳令,讓手下人也放出風聲,今天說本王在婺州殺了兩萬,明天說成是四萬,後天說成是十萬,大後天再說成是百萬。」
「屬下知道怎麼做了。」餘澤立刻拱手,以謠言破謠言,最簡單的應對之法。
「還有,讓人將每個時辰送往西山的糧草軍械全部統計送到本王這裡。」李絢淡淡的一句話,在場眾人神色一凜。
光捱打不還手,這可不是李絢的風格,甚至他一還手,就會讓別人感到劇痛無比。
說話之間,前方已到州衙正堂,眾人立刻肅穆起來。
一陣低聲的喧譁聲從前堂傳來,李絢神色肅穆從後面走了進去,直向匾額之下,刺史職位走去。
餘澤,王勃,丘貞沐,杜必興,祁光等人立刻向大堂兩側走去。
廳堂之內的喧譁聲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門口站立的一眾鄉紳宿老,裡坊舊官立刻噤聲,看到李絢走到了中堂案桌之後,眾人立刻拱手:「見過南昌郡王,郡王千秋!」
轟然的聲音在大堂內響起,李絢沒有搭理他們。
他從袖子裡將聖旨取出,然後放置在一側的黑色印盒之上。
印盒內原本應該放置的是睦州刺史印,但是裡面的刺史印早就不知道被丟到哪裡去了。
放好聖旨,李絢這才抬頭看向眾人,肅然說道:「諸位請起。」
在場眾人立刻站直身體,第一眼,他們就看到了李絢身穿的從一品紫色郡王蟒袍,還有放在一側的聖旨。
看到這一幕,在場眾人甚至就連呼吸一下子都輕了很多。
朝廷的威嚴,在這一刻清晰的烙印在這些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