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晚霞鋪滿了整個天空。
蘭溪縣城東門外,婺江水不知何時也被染成了紅色。
血紅色。
一顆顆的滾石從蘭溪城頭直接砸下,如同雨幕一樣。
江上衝鋒的快船不時的被滾石砸中,頃刻翻覆,上面的兵卒頓時不見了蹤影。
鮮血從水下浮了起來,瞬間暈染開來。
……
餘澤站在城頭,身側站著李元一,杜必興,王勃,王勤,馮華和徐文等人。
一顆顆滾石從婺江江面朝著城牆砸落,重重的砸在外側的牆體上,發出巨大的轟響。
城牆雖然被砸的一陣晃動,但卻始終沒有砸到城牆之上。
沒有砸中任何人。
餘澤的目光望向婺江之上,數艘戰船正在迅速的朝城牆靠來,但總是剛逼近,就被城牆上的投石車直接砸中。
投石車在城牆上,比在船上還要更高,攻擊射程多出一大截,不等戰船靠的太緊,就已經被砸的滿是窟窿。
“今日大概就是如此了。”餘澤鬆了口氣,轉身看向身側,低聲說道:“立刻傳言王爺,告知我等情況!”
“遵令!”一名黑衣南昌府衛立刻上前,拱手之後,迅速轉身。
餘澤回頭和李元一、杜必興商量:“今夜需要謹防他們的偷襲……”
……
“好了,暫時後退吧。”文復之鐵青著臉指揮手下戰船後退,一直退出城上投石車的攻擊範圍。
“攻城非是一日一時便可得成的。”朱泚從另外一艘船,趕了過來,對著文復之拱手勸解道:“如今攻城不利,皆因婺江水急,戰船一旦側身,容易被水流衝擊而動,船身不穩,投石車就更加不準了。”
婺江從南向北里流去,水行很快。
逆流而上或許還行,但想要側身穩穩停在婺江之上,並不容易。
文復之看了朱泚一眼,直截了當的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死死的釘在城牆上:“問題不在投石車,我們的兵卒剛剛登岸,立刻就被城牆的蹶張弩射殺,或者在城牆後面還有更多的準備,再加上四處遊蕩的騎兵,攻城很難。”
想要攻陷城池,哪怕是一座縣城,又哪裡能只靠戰船上的投石車。
只是,他這邊其他的部置根本就無法上岸,一上岸,立刻就被騎兵衝殺。
蘭溪縣城早就做好了守城的準備。
文復之搖搖頭,臉色凝重的說道:“本座原本想趁著船隊攻城的時候,帶一部分艦隊,直接殺向婺州州城的,但現在無法給蘭溪縣城足夠大的壓力,我們就無法抽身而走,否則我們這邊前腳剛走,後腳立刻就有人追殺上來。”
“不如先在東岸立下營寨,做出長期圍攻的架勢,如此一來,他們必然不敢輕舉妄動。”袁晁這個時候從後面湊上前,低聲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朱泚立刻贊同說道:“如此可行,三河關,蘭溪營寨,如此便可連通起來,哪怕有個萬一,不得已而退,我們也能穩住陣腳,甚至還有反擊之力,出其不意之下,甚至可以翻盤。”
說到最後,朱泚的聲音越來越低。
真到了最後一步,說明他們其他的行動全部都失敗了。
“情形有些不對。”文復之搖搖頭,走到船首,看著數里之外,婺江上游監視他們的戰船,文復之的心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緊了起來:“今日自從到這裡之後,就一直未曾見到南昌王,也不知道他究竟藏在何處。”
“南昌王真的沒有在蘭溪縣城嗎?”袁晁忍不住的問了一聲。
文復之搖搖頭,篤定的說道:“他如果在,以他的作風,今日肯定早就出來了,所以他必定不在縣城之中,他所在的,或許是在某個能夠看到我們的地方,而我們看不到他的地方。”
文復之下意識的看向了東側,連綿起伏的群山,他真的很懷疑,李絢已經搞不好就藏在那裡。
“要不,我們殺個回馬槍。”袁晁突然開口,湊到了文復之身前,壓低聲音說道:“下官知道有條小路,可以前往浦江,路途雖然艱險,但絕對出其不意。”
蘭溪往東,越過群山峻嶺,可以抵達浦江縣。
從浦江繞過山道,又可以抵達義烏。
義烏東陽,過去便是越州和杭州。
甚至可以從東側進攻婺州州城。
“先生是想自己去吧。“文復之冷冷的看了袁晁一眼,一眼彷彿直接看到了他的內心。
袁晁神色有些訕訕的退後一步,拱手道:“此去浦江,起碼可以收集糧草,最多兩日,屬下便可帶著糧草而歸。”
“兩日怎麼夠,先生應該在浦江多待些時日才對。”文復之冷漠的轉過頭,看向對面的蘭溪縣城,冷冷的說道:“或許只需要耽擱一日,我等這些人就會全部死在南昌王的手下。”
“何至於此!”朱泚趕緊上前,勸說道:“少主,南昌王雖然精於算計,但只要我們團結一心,必定能所向披靡,無往不利的。”
“所向披靡,無往不利?”文復之不屑的冷哼一聲,瞥了袁晁一眼,冷冷一笑,隨後面色轉而肅然:“你們不瞭解南昌王,當他長時間重複的去做一件事情,又或者,他長時間的沒有現身,就說明他已經開始在算計什麼,這個時候其實是最應該小心的時候,就像是我們現在這樣,稍不留心,我們這些人就有可能全軍覆沒。”
思慮片刻,文復之重新側身看向袁晁,說道:“袁先生去擬一份名單,讓他們即刻出發前往浦江,若是能及時返回,或許能成為一支奇兵。”
“下官遵令。”袁晁拱手領命,然後轉身之後,臉上卻露出一股猙獰。
什麼及時返回,什麼奇兵,無非就是把他的人給派出去,讓他無法在關鍵時刻做什麼罷了。
這種提防和不信任,簡直是赤果果的。
隨即,袁晁的臉色就徹底的平靜了下來,他現在之所以做這些,不就是為了讓自己的親信能夠逃脫大難嘛!
南昌王哪裡是那麼好對付的!
袁晁心中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之前在船上的時候,南昌王早已經將每艘船都看了個遍,甚至連每一名隊率都見了一面,如此之下,可謂是對他們的底細瞭如指掌。
袁晁可不是瞎子,從昨日的三河關開始,到今日的蘭溪縣城,南昌王甚至一面都沒露。
文復之知己不知彼,一戰之下,敗數已經有半,而南昌王則是知己知彼,一戰之下,勝算過半。
很快,袁晁就將名單擬好,送到了文復之的面前,而為首一人,赫然正是袁琳。
看到這份私心昭然的名單,文復之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但他最終還是點頭,說道:“便就如此吧。”
等到袁晁退下之後,文復之立刻聲音幽幽的說道:“看樣子,他是篤定我等必敗了。”
朱泚鬆了鬆身上的衣袍,看了眼遠處的蘭溪城頭,然後才看向文復之說道:“我等早先允諾過,讓其接替史敘成為睦州刺史,睦州都督,吳越大總管,原本預計拿下婺州之後,便將位置給他,然後梅嶺關一敗之後,他便立刻向朝廷乞降,或許正是因為看到前途無望。”
文復之突然轉頭,看向朱泚,皺眉問道:“會不會我等的計劃被其提前得知,故而才突然反叛。”
天陰教真正的大總管是文復之,永遠只會是文復之。
他們原本的計劃,就是在拿下越州之後,讓袁晁從辭任大總管,“禪讓”給文復之,袁晁自去任僕射,然後隨便找個時間,找個理由,將袁晁這個僕射也給免掉。
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袁晁終究不是他們自己人,新朝之中的位置哪能留給外人。
袁晁若是識相,那麼在之後隨便給他一個閒職養老,若是不識相,那麼就只能夠送其歸西。
這是天陰教中高層早有的默契。
“應該不會,這種事情,誰會告訴給他。”朱泚立刻搖頭。
“那要麼是他從某處偷聽到的,要麼就是他自己猜到的,所以才會從一開始就遷延進軍的速度。”文復之神色一凜,擺手道:“不說此事了,立刻命人在東岸建立營寨,秘密派人前去四處蒐集糧草。”
“遵令!”朱泚根本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身安排。
天陰教自號要為百姓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地上天國,甚至在起事之初,他們也計劃從官府的庫房當中繳獲糧草,根本沒想從百姓手中掠奪,然而現在糧食不足,已經顧不了許多了。
東岸雖然在群山腳下,百姓居住不多,但村落還有不少。
不像西岸,千牛衛的騎兵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他們根本無法立足。
文復之不是沒有派大隊佈置集陣,掠奪四周村莊,但西岸的百姓早就已經被撤離了。
他們在三河關耽擱的那段時間,李絢早就派人做好了全面的準備。
從三河關到蘭溪縣城,一路上每隔五里便有大批鐵索橫江,水下偶爾還有暗樁潛伏,讓他們根本不敢全力前行,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才來到蘭溪。
再加上岸邊有騎兵衝鋒,他們根本無法遠離岸邊蒐集糧食。
文復之明白,李絢就是要讓他們缺糧,不得不急攻,久攻不下,就必須要另選他途。
文復之有種感覺,他在一步步的踏入李絢佈置的陷阱當中。
想要打破陷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了李絢。
你死我活。
想到這裡,文復之立刻看向身邊的傳令兵:“傳令,半個時辰後出發,連夜前往婺州城。”
“喏!”
……
煙溪岸邊,李絢坐在草棚之下,一旁的桌几上放著褐色茶壺,對面坐著越州都督府司馬姚志。
身側的婺江之上,六艘戰船全部靠在岸邊,上面刀槍林立,旌旗招展,兵士雄壯。
快馬急速的從遠處而至,一名黑衣府衛從馬上直接跳下,一隻小竹筒已經捧在了掌心。
李竹接過竹筒,抽出裡面的紙條,遞給李絢。
李絢看了一眼之後,便轉手遞給了姚志。
“文復之南來了!”姚志臉色一片驚訝,然後看向李絢,輕聲問道:“王爺可是打算準備在此處將其擊敗?”
李絢站了起來,看著眼前的婺江航道,輕聲說道:“婺江南來,至煙溪而成之字,任何船隻至此都必須減速,逆江而上尤其如此,單艘商船還好,多艘商船的船隊,必然會因此而分為三段,到時趁機出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