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不定的火光下,山洞內的一切顯得有些昏暗。
坐在地上的李絢,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中帶出一絲疲憊,下意識的按了按眉心。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李絢輕嘆一聲。
他剛剛讀取了方風錦死後留下的最深刻的一段記憶。
那段記憶,出奇的和天陰教沒有關係,而是方風錦早年時的一段景象。
那個時候,還在貞觀年間。
方風錦一家雖不算富豪,但生活無憂,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三個弟弟,安穩度日。
這就是那段記憶,方風錦時刻不忘的那段記憶。
其他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太多關於天陰教的資訊,但處處都是天陰教的資訊。
當年幾番天災接連而至,百姓窮苦,最終走上了不歸路。
若是百姓家中,家家都能有個三年兩年的餘糧,也就不至於那麼快走到絕境。
還有朝廷府縣的官吏,明明已是大災,但還橫徵暴斂,及至最後,官逼明反。
“可惜那些人,當年就被陛下給殺光了,不然的話,本王不介意再來一次。”李絢臉上露出了一絲狠辣,讓隨即冷笑說道:“不過,如今的睦州,也未必就沒有機會。”
冷笑一聲,李絢將這些事情拋之腦後,然後看向站在一側,雙手恭立,臉色崇敬的曲瑩。
在她後方的地上,章婉玉依舊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李絢掃了章婉玉一眼,然後看向曲瑩:“你對水師方面瞭解多少?”
“回稟王上,睦州水師由長水校尉朱泚統帥,其中有水軍兩千二,步卒兩千,僕射袁晁率領五百役卒跟隨,另外還有舟山海寇的白氏三兄弟相隨。”曲瑩之前是方風錦的手下親信,對水師的部署瞭解相當清楚。
如今的睦州,除了留了幾千人留守州縣以外,其他幾乎可以說是傾巢而出。
而離他們最近的,就是水師。
李絢挑了挑眉,問道:“那你知道他們如今在哪裡嗎?”
“奴不知道,自從離開睦州之後,水陸兩面就各自為戰,群山阻隔,聯絡很少,不過算算路程,他們在今日就已經該到三山關外了。”曲瑩老老實實的回答。
“是啊,他們今日就該到了,如果今日大戰之時,三河關失守的訊息傳來,那麼說不得,今日一戰就不是這個結果了。”李絢一句話說完,然後直直的看向了地上的章婉玉:“你說是吧,章少主。”
李絢話音剛落,躺在地上的章婉玉就猛的睜開了眼睛。
她沒有驟然暴起,沒有撲向李絢,也沒有殺向曲瑩,只是有些虛弱的緩緩的坐了起來。
“他們失約了!”章婉玉鐵青著臉,一句話,回答了李絢的問題。
今日,方風錦之所以如此拼命的攻擊梅嶺關,一方面是出自自身和李絢的仇恨,同時想要快速的打通梅嶺關,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盡力的牽制住李絢,被讓他逃走。
只要今日水師能夠拿下蘭溪,那麼梅嶺關和婺州的聯絡就被徹底切斷了。
到時候,南昌王一支孤軍,就算是從梅嶺關逃走,也是死路一條。
原本計劃的好好的,但誰能想到竟然成了眼下這幅樣子。
數千人在梅嶺關一日之間死於非命。
他們自己的舉措失當是一方面的原因,另外也有三河關那邊失約的原因。
“所以伱們才會在戰敗之後,不顧一切的趕往三河關。”李絢有些明白了。
方風錦趕往梅嶺關,試圖捲土重來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要檢視水師那邊究竟出了什麼狀況。
章婉玉沒有回答,她的目光從李絢身上移開,最後落在了曲瑩的身上。
看著根本就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的曲瑩,章婉玉臉上露出一絲悲哀之色:“像她這樣的人,你在我教中,還擁有多少人?”
李絢輕輕的撥了撥面前的火堆,淡淡的說道:“就一個,她是唯一的一個,死亡的恐懼直接摧垮了她的心靈,然後又被本王重塑,所以像她這樣的,只有一個?”
“那麼你在我教當中的眼線,究竟有多少?”章婉玉抬頭,滿是怨毒的盯著李絢:“何晴兒和葉綰綰,究竟是誰?”
“嗯?”李絢微微眨了眨眼睛,略微些詫異的說道:“你為什麼會想到他們兩個人身上,你為什麼不想想是你自己,或許你自己才是本王的眼線,不然的話,本王又何能一直追你們到現在?”
李絢一句話將章婉玉給說愣了,她沒有想到還能這樣。
“不,我不是,我自己知道我不是,你也不可能在我身上做手腳。”
章婉玉猛的一回神,死死的盯著李絢說道:“一定是何晴兒和葉綰綰她們中的一個,甚至兩個都是,只有她們是和我一起從婺州退回來的。”
“你說的沒錯,她們兩個都是本王的眼線,只不過是一個親近,一個沒那麼親近,親近的是何晴兒,疏遠的是葉綰綰,她們每天都向本王秘密傳送你們那裡的訊息,她們也都像曲瑩一樣,對本王唯命是從,如此可以了吧!”李絢表面顯得有些不耐煩,但是心裡卻十分詫異,她是怎麼猜到的。
章婉玉冷眼看著李絢,嘴角閃過一絲蔑視:“何晴兒和你有殺父之仇,她怎麼可能會是你的人,至於葉綰綰,也不可能是她,她一心想要成為聖後的繼承人,又怎麼可能會被你所惑,你休要胡言亂語。”
“不是她們,那就是隻剩你了”李絢輕飄飄的一句話,讓章婉玉驟然變色。
李絢笑了,他看著章婉玉,嘴角微微翹起:“現在你知道本王留你一條命,究竟是因為什麼了吧,因為你本身就是本王的人。”
“不,你肯定是在我身上做了手腳,聖女如此,晴兒也是如此。”章婉玉突然一聲冷笑,說道:“如此一切就都解開了,至於你為什麼留我不殺,你無非是想透過我掌握水師。”
“水師?”李絢突然間失聲笑了起來,彷彿感到無比的荒唐。
半天之後,李絢笑聲才逐漸的收斂,他的神色逐漸的冷冽下來,甚至有些淡漠的說道:“你信不信,本王翻掌之間,就可以讓你們整個水師,徹底覆滅。”
“我不信!”章婉玉一句話立刻脫口而出,她雖然在看著李絢,但是眼神卻不自覺的向側面撇去。
她心裡泛起了嘀咕,南昌王呼風喚雨之能,他們是見識過的。
雖然那更準確的說是善借風勢,但這種手段在海河之中同樣使用,甚至更加可怕。
“你怕了!”李絢一句話說完,輕輕的撥弄了一下灰塵,然後淡淡的說道:“水師對本王來講從來就不是威脅,只要他們敢進婺州,本王就保證他們來得去不得。”
“那你還要我幹什麼?”章婉玉盯著李絢,微微的眯起眼睛,她的腦海中已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隨後,一座宏偉的山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你是為了總壇。”
“你不笨,已經非常接近了。”李絢輕輕一笑,他的真實目的,又豈是那麼容易猜透的。
章婉玉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她心裡更多的念頭升起,似乎有什麼東西出現了,但是她又不敢去靠近,不敢去想。
“你是宇文家的後人吧?”李絢一句話,將章婉玉所有的注意全部都拉了回來。
“你是怎麼知道的?”章婉玉眼睛圓瞪,有些難以相信,藏在心底深處最隱秘的秘密竟然被人一語揭破。
“文復之,復興宇文之人,這並不怎麼難猜,尤其是對有心人更是如此。”李絢掃了章婉玉一眼,有些感慨的說道:“你的父親還是一位謹慎的人物,但是你的兄長,或許他認為天下人都是笨蛋吧。”
章婉玉的臉色已經徹底的陰沉了下來,但是她又反駁不得。
李絢誇的是她的父親,罵的是她的哥哥,兩個都是她的親人,讓她怎麼反駁。
“可惜的是,你們都選錯了路。”李絢輕輕的嘆了一聲,章婉玉驟然間就抬起頭。
“選錯了路,這天下間,百姓窮困,無衣無食,我們還有其他的路可供選嗎?”她冷笑著看李絢,滿臉嘲諷的說道:“我差點忘了,南昌王是當朝宗室,可不是一般人,哪裡懂得天下間,鄉野百姓的生死艱難,你只會站在貴戚的角度,斥責一聲:何不食肉糜!”
“平生唯一願,人皆三秋糧。”李絢一句話,直接打斷了章婉玉,他看著她,嚴肅認真的說道:“你們應該詳細的研究過本王,本王說這番話,是在洛陽太清宮所說,三清見證,生死不悔。”
章婉玉愣住了,看著李絢,一時有些難以置信之色。
這個把他們殺的血流成河的惡魔,心中竟然是在做如此想。
李絢嘆聲一氣:“你們天陰教,組織百姓反叛,卻總是想著攻伐州縣,呼嘯山野,你們從來為的就是不是百姓,而是你們自己的野心,當年隋末亂世,有太多這樣的人,說本王何不食肉糜,宇文家後人,南陳遺族,哪個有資格這麼說,你們所造的殺戮,哪個不比本王多。”
李絢一句話,彷彿利箭一樣,直戳章婉玉心底最深處,她的臉色瞬間就黯淡下來,甚至有些羞愧的側過臉去。
“百姓也是愚蠢,自以為跟著你們會當官發財,衣食無憂,可是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們不過是你們利用的工具罷了。”
李絢緩緩的站了起來,冷冷的看著章婉玉:“就比如這一次,你們明知道此番起事必敗,可你們還是一次又一次拿百姓的性命當做兒戲,肆意攻伐,到現在,別說是整個吳越,整個天下,你們現在就連一個睦州都沒有走出去,做什麼救世主。”
章婉玉死死的握緊了拳頭,如果不是她現在渾身無力,她恨不得現在就撲過去,直接咬死李絢。
最終,她深深的吸一口氣,看著李絢,一字一句的說道:“只要天陰神國有成,那百姓必定可以衣食無憂,安然幸福的生存於世。”
【章婉玉,天陰教餘杭堂堂主,二十七歲,父章叔胤,兄,文復之,玄胎中境(輕傷)】
李絢眉頭一皺,冷聲喝道:“愚蠢,天下再沒有比你更愚蠢之人,神國這種騙人的東西,你也真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