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推開,錢灼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房間中央的大兄錢喆。
在他對面的牆上,掛著錢氏先祖遺像。
錢灼趕緊跟著跪下,但又忍不住的抬頭看向前面兄長的背影。
「南昌王出事,天陰教怎麼說?」錢喆的聲音很輕,但卻如同雷霆一樣在錢灼耳邊響起。
錢灼趕緊正色起來,這件事雖然極其秘密,但就連自己的人和天陰教的人都得到了資訊,對整個婺州瞭如指掌的大兄自然更加清楚。
「她們不想管,他們想讓錢家出動人手,直接血洗了整個金華縣。」錢灼輕描淡寫的將自己的想法,全部都栽贓到天陰教的身上。
錢喆沒有回頭,目光抬起,盯著前面的先祖遺像,輕聲說道:「那你又怎麼想?」
「大兄,我錢家絕對不能攝入謀逆之中。」錢灼一番話說的斬釘截鐵。
這一句,可真的是將錢喆給驚住了。
錢喆忍不住的側了側頭。
錢灼趕緊緊跟著說道:「南昌王雖然威脅到了錢氏,但他畢竟是朝廷郡王,皇帝宗親,他絕對不能死在我錢家之手,如今南昌王身中天陰劇毒,身體彌留,我錢家當應該派人遣醫送藥,積極幫助南昌王診治,同時向他提供城中天陰教的下落……」
說到這裡,錢灼稍微停頓的說道:「與此同時,最好不經意的將此事通報給天陰教。」
「你想看他們相互廝殺,然後坐收漁利。」錢喆聲音中帶著一絲詫異。
「是的,大兄,此事,家族雖因小弟之過,不慎牽扯之中,但此事未必沒有挽回的餘地。」錢灼小心的看了前方一眼,然後就見前方大兄微微點頭。
他這才繼續說道:「天陰教逆賊之屬,我家絕對不能與其有任何的關聯,故而,天陰逆賊者,我需助官府將其一舉剿滅,甚至還請大兄出山,率領城中將帥,反攻蘭溪,拿下睦州,直搗天陰教老巢,擒拿賊後,然後一舉鼎立不世之功,登堂拜相,光耀門楣。」
「那麼南昌王,還有婺州州府那些人呢?」錢喆聲音沒有絲毫的波動。
此刻臉色已經十分興奮的錢灼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更加興奮,更加冷酷的說道:「南昌王也好,州府那些人也罷,天陰教殺戮之下,難免有所死傷。」
「所以是都死了!」錢喆的聲音很輕,錢灼隱隱能夠聽到一絲顫抖。
「大兄,有些事情做了,就做了,難以再改變,唯一能夠挽回的,就是滅掉所有一切知情之人。」錢灼說完,然後深深的拜倒在地,然後陳懇的求道:「請大兄出手,滅絕一切訊息流出婺州,則大事可成。」
「南昌王有疾,無法統率指揮,州縣各衙都受為兄影響,全力剿滅天陰教,然而你卻提前通知天陰教,讓雙方殺的兩敗俱傷,同時***,不讓南昌王的奏章送往中樞。
然後在這個時候,動用家族私兵,殺南昌王和金華令等相關認識人等滅口,之後即便有所遺漏,但眾口之下,無非妄言而已。」
錢喆忍不住感慨一聲:「七郎,你的確天才啊!」
「愚弟糊塗,險些給家族帶來大難。」錢灼再度深深的拜服在地,言辭之間滿是愧疚。
「你是什麼時候想通這一點的。」錢喆的聲音依舊平靜。
但這平靜的聲音卻讓錢灼有些不安起來,他趕緊回道:「就在之前,聽完道門《太陰帝君誥》後,愚弟才想通的。
愚弟愚鈍,想通已是太晚。」
錢灼沒有撒謊,他能想通這一切,全都是因為天陰教這一次不肯幫他血洗金華。
無奈之下,錢灼腦中思緒翻飛,終於讓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一個能夠讓大兄認可,
動用家族司兵的方法。
「你的確愚鈍,想通也的確太晚。」錢喆的聲音突然間重了下來,冷冷的說道:「其一,朝中表面上在婺州上有王刺史,下有南昌王,中間還有錄事參軍張郎,但在暗中,還有內衛,暗衛,百騎等諸司,還有各種監察耳目,南昌王的身邊還有一隊千牛衛……」
說到這裡,錢喆突然一聲冷笑:「光是在南昌王的身邊就不知道有多少耳目,你之事,南昌王雖然刻意對婺州隱瞞,但卻並沒有對朝廷隱瞞。
南昌王雖然沒有奏章,但各方早就已經將密情上奏中樞。
你說,你讓為兄怎麼***。」
「啊!」錢灼猛的直起了身體,他臉上頓時滿臉驚愕,隨即,便是一片的懊惱,用力的拍了幾下自己的腦門後,錢灼趕緊追問:「大兄,金華之事,現在可是真的已經傳到中樞去了嗎?」
「你終於擔心起來了。」錢喆跪在那裡,沒有回頭,嘴裡忍不住的一聲冷笑:「不說他人,光是南昌王,你只知南昌王沒有奏摺送往中樞,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文章寫往他處,他隨便幾筆,你就徹底的完了。」
「南昌王,南昌王……」錢灼霎那間死死的握緊了拳頭,隨後,他的猛的抬頭,盯著前方兄長的背影,咬著牙說道:「兄長之前說,三日之內,保證沒有任何奏章送往神都,難道兄長說的,僅僅是奏章嗎?」
「你太蠢了。」錢喆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先祖畫像,沉聲說道:「先不說,你的事情,被多少人所知,就算是此類之言天下皆知,但沒有正式奏本,流言終歸只是流言。
如今的整個婺州城,有資格向中樞寫奏章的,只有刺史王方鱗,別駕南昌郡王和錄事參軍,以及婺州九位縣令,只要堵死了這這些人向神都傳送奏本的路,那麼你的事情,朝中就不會有正式公開的處置。」
「如此說,大兄已經提前……」
「不,為兄只是派人盯著他們而已,畢竟此事真正的稟奏權,在南昌郡王手裡,只有在南昌郡王無法稟奏的情況下,才輪到其他人。」
錢喆看著眼前的先祖畫像,然後深深的拜了下去:「也就是說,你想要徹底的壓下這整件事情,就需要將婺州的刺史,別駕,司馬,錄事參軍,還有九位縣令全部滅口,甚至還必須注意那些從朝中致仕的老官,他們也是有權向朝中奏事的。」
「那,就血洗整個婺州。」錢灼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無比陰沉下來,同時一股兇戾的殺氣閃過他的眼神。
「不夠!」錢喆緩緩的直起身體。
錢灼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問道:「什麼不夠?」
「光是血洗婺州還不夠,婺州,歙州,衢州,台州,越州,杭州,湖州,蘇州,都要好好的血洗一遍才對。」錢喆的話很平靜,平靜的就像是在認真一樣。
錢灼當然不可能認真,嘴角微微一抽,說道:「大兄玩笑了。」
「玩笑,為兄沒有玩笑,依你的想法,不只應該是血洗整個婺州,應該是血洗整個江南,血洗整個天下,一直到你坐到天下最高的那個位置為止。」錢喆說到最後,咬牙切齒的聲音已經清晰的傳了出來。
「大兄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愚弟的錯嘍。」錢灼雙手按在大腿上,眼神當中的恭敬和畏懼在霎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想要堵死一切資訊傳出的想法本身就是錯的,若你是一個合格的家主,你就會明白,在出事的當天,你就應該直接去找南昌王,提出條件,交換他在奏文當中的措辭修改,而不是想著要殺人滅口。」
錢喆忍不住的搖搖頭,他的這個傻弟弟,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在出事當天就去找南昌王。
交易威脅也好,血洗屠戮也罷,都好過去求助題天陰
教。
「其二,便是天陰教。」錢喆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你想利用朝廷的力量絞殺天陰教的想法他們看不透嗎?我問你,你可知道,他們那些人,真正的藏身之地在何處?」
「他們……他們……」錢灼頓住了,緩緩的,他才重新開口說道:「怪不得他們每次和我見面都選在城門處。不,不是還有大兄嗎?」
錢灼滿眼期盼的看著錢喆的背影。
「鶴老那種高手,是我想盯就能盯著找的嗎?」錢喆有些失笑的搖搖頭,隨即說道:「而且,你就真的不擔心,那些能夠查到的地方,很有可能都是人家的陷阱所在?」Z.br>
「陷阱?難道說,天陰教還敢和錢家翻臉不成。」
「你的刀都都已經架到了人家的脖子上了,還不許人家反擊了。」錢喆苦笑一聲,他的這個弟弟,雖然有些天分,還說實話,還是不夠閱歷:「為兄說的,其實也並不是天陰教,而是南昌王。」
「南昌王?」錢灼微微一愣,然後就看到兄長,緩緩的站了起來。
錢喆轉過身,然後向左側退開一步,露出了牆上的先祖畫像。
錢敬之,南朝陳金華縣令,臨川郡王錢伯仁五子,南朝高祖陳霸先舅父,婺州錢氏初祖。
對著先祖畫像,錢灼愣了愣,隨即沒有任何猶豫的跪拜在地。
錢喆從一側走到了錢灼的身旁,輕聲說道:「若是為兄告訴你,從一開始,金華之事,就是南昌王就來勾引你和天陰教勾連的陷阱,他現在也根本沒有中毒,而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切,等著你和天陰教的人殺上門,然後一舉剿滅你們,你,七郎,你怎麼想?」
「這不可能!」錢灼一句話,斬釘截鐵,他抬起頭,盯著自己的兄長,咬著牙說道:「阿兄,金華隱田就是家中也無人知曉,南昌王又是怎麼知道的,他不可能一開始就挖那麼大一個陷阱的。」
「可事實就是如此。」錢喆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直接遞給了錢灼。
錢灼一把搶過,直接翻了開來:「雙吉兄敬啟:前信周知,兄能明斷是非,斬斷孽根,乃是婺州百姓之幸……」
「明斷是非,斬斷孽根,阿兄,這是什麼意思?」錢灼滿臉難以置信的看著錢喆。
「沒有什麼意思,七郎,你被族譜除名了!」
錢喆緩緩的走到了一側的幕簾前,然後用力的一拉,下一刻,幕簾落下,數道人影同時出現在幕簾之後。
「四叔,六叔,三兄,五兄,八郎,八郎?」錢灼死死的盯著出現在幕簾後的最後一個人。
錢燁,錢八郎,錢灼同父異母的弟弟。
早先一直在蘇州讀書的錢燁錢八郎。
不知道何時,錢燁已經回到了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