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一個個劈頭散發,渾身上下滿是血汙的人影被人用繩子綁著,拉著,推著,牽著,狼狽不堪的走上了行刑臺。
劉道擠在人群裡,滿臉的絡腮鬍子,沒人能認得出他。
他死死的盯著行刑臺上走著的一眾教眾,心裡的憤怒已經快要滿意出來了。
這些人,當初就是他將他們一個個的安排送回到自己的家中的。
更甚至最早,就是他親手將這些人挑選出來,然後送到山裡的,接受了前後幾年的訓練的。
但是現在,劉道卻要眼睜睜的看著這些手下被人當場砍頭,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做不到。
抬起頭,就見前方的行刑臺上,東陽縣丞顧潭,東陽縣尉康堯等人,都站在那裡,相互間竊竊私語似乎是在等待午時即將到來一樣。
收回目光,劉道看向四周。
如今,面對這場邢殺,整個東陽,幾乎可以說三分之一的人都到這裡來了。
裡裡外外擠得很滿。
在這其中,又有將近一半的人,是天陰神女的教眾。
其實在東陽縣城,天陰神女的信徒在整個縣城居民當中的數量並不佔多少優勢。
畢竟這裡是縣城,能夠住在縣城的,家境都不會太差。
只有那些真正苦哈哈的底層民眾,但是最容易成為天陰神女信徒的。
如今在這裡的,雖然還不到一半,但幾乎已經是整個東陽所有的天陰教徒總數了。
只要能夠徹底挑起民眾心裡的憤怒,劉道就可以利用這種憤怒,徹底的推平整個東陽。
劉道的目光在不少人的臉上掠過,眼下的這些人,他見過的其實不少。
只是可惜,反過來認識他的,卻幾乎一個都沒有。
這並不奇怪,以往教眾聚會之時,劉道從來就沒有以真面目現身過。
就是為了防止官府眾人順藤摸瓜,抓住他。
同樣,他也是不想有教中同伴被官府所抓,因為知道他的身份,而被嚴刑拷打。
故而如今劉道想要聚集起眼前的這些教眾,然後率領他們衝上高臺救人,並不容易。
不過也不是太難,教中有統一的聯絡之法,只要透過手訣,他們便能夠相互確認。
劉道看向身後四周,十幾名護衛保護在他的身後,小心將他和其他人隔開。中文網
今日入城,明知道風險很大,劉道又怎麼讓父親一人入城,他怎麼可能會不帶夠足夠的護衛。
一整套的暗語之下,劉道已經無聲的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四周的護衛立刻有一半人散開,去和其他人聯絡,然後等待時機,一舉殺上行刑臺。
就在此時,一輛輛蓋著氈布的馬車從菜市場的一側被縣衙捕快拉了進來。
還沒有接近,眾人就已經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馬車還沒有停穩,氈布還沒有被掀開,一隻血淋淋的胳膊就已經從氈布里滑了出來。
看到這一幕的眾人一片愕然,隨即立刻就沉默了下來。
那些氈布之下的屍體,毫無疑問正是昨夜被官兵屠殺的天陰教精銳。
還有他們的父母兄弟。
並不是每個人在屠刀之下都會選擇屈服的。
李絢昨夜的手段,雖然在一些地方的確奏效了,但在有一些地方,卻遭到了堅決瘋狂的抵抗,最終的結果,便是一場場血淋淋的殺戮。
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從馬車上抬下,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面孔。
這些人全部都這樣的被擺放在行刑臺上,同時被拉在那裡的,還有一個個垂著頭,披頭
散發看不清面目的傢伙。
「肅靜!」一個威嚴的聲音突然在前方的高臺上響起。
隨後,一道魁梧的身影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
東陽縣尉康堯。
穿著一身的淡青色官袍,康堯右手拿著一張白榜,面色肅穆的走到了高臺中央。
身後是蒙著黑布,要被斬首的一干人犯,前方是平放在地上的一堆血淋淋的屍體。
更前方的高臺之下,近千名東陽居民,正在神色複雜的看著康堯,看著地上的屍體。
昨夜之時,東陽縣的官吏幾乎是一個坊,一個坊的搜過去的。
只要在名單上的人犯,立刻被逮捕,轉瞬間就被銬上了手銬腳鐐。
這倒也還罷了,當有人犯的家屬前來阻撓的時候,他們立刻就將人犯的家屬給拷了起來。
如果人犯的家屬不多,且已經全部都銬上,那麼官吏捕快兵卒立刻離開。
可如果人犯的家屬眾多,而且也僅僅是求情,而並沒有被銬上,這個時候,官吏捕快就會將之前搜到了天陰神女的畫像,雕塑,石刻一類的東西全拿出來。
若是人犯家屬願意侮辱這些天陰神女像,那麼他們的連坐之罪就會被減一等。
若是他們不願意侮辱這些天陰神女像,那些言辭激烈甚至忍不住動手的人會被直接抓捕;那些言辭和緩只只是求饒的人家,他們只是將他們暫時的關在家裡,等待隨後處置。
所以今日別看前來的天陰教徒不算很多,但這實際上已經整個東陽縣能夠的天陰教徒的總和了。
其他的,基本上能被關起來都關起來了,沒有被關起來,都已經被殺乾淨了。
就是地上的這些。
他們這些一個坊的鄰居,怎麼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看著一個個觀眾臉上覆雜的神情,康堯臉色冷冽的說道:「今有天陰教徒禍亂東陽,奉婺州別駕,東陽縣令之命,所抓天陰教徒盡皆斬首,所殺天陰教徒,盡皆曝屍三日。」
整個菜市口的空氣就像是被完全凝滯住了一樣,沒有開口,甚至沒有人說一句話。
到了這個時候,康堯轉身,看向高臺上的顧潭,沉聲稟告:「稟報縣丞,今有人犯一十七人,今日奉命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可!」顧潭目光平靜的看著康堯微微點頭。
「縣丞,」一道身影從另外一側站了出來,看著顧潭拱手道:「回稟縣丞,據永徽律令,人犯有一次申訴的權利,即便是謀逆罪犯,也有一次的申訴權利。」
說話的是兵曹參軍習應,如今他檢校東陽法曹一職。
「允!」顧潭淡淡的點頭。
高臺之下的劉道看著這一幕,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普通百姓,朝廷殺人,正常情況下是慎之又慎的,州縣法曹多次審查,刑部核准,大理寺複核,皇帝御批,這些都是該有的程式。
一開始的時候,劉道想的是和李絢說的一樣。
天陰教教眾起兵謀反,一切自然是按照戰時情況來處置,用殺人來威懾眾人。
然而現在看看要和顧潭在那裡自導自演的動作,劉道就越發的覺得不對勁。
「呲!」最左側的人犯頭髮被直接拽了起來,露出了一張一臉兇狠,滿是鬍渣的面容。
徐三,城東徐三。
不僅劉道認識徐三,現場的很多人其實都認識徐三。
「徐琦,二十七歲,男,行三,家住東陽城東積年坊崑山巷甲四號院,因懷疑為天陰逆犯而被傳訊,傳訊過程中企圖行兇反抗,後在其家中找出天陰神女畫像石雕等物,故經婺州別駕,東陽縣
令判決,斬立決,爾可有要申辯之處。」
「往生天陰,唯願光明。」
徐三抬起頭,面色肅穆的看向眾人,咬著牙說道:「徐三做事光明,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勿要廢話。」
「你可有心願未了?」康堯看似走過場的問上一遍。
「心願?」徐三眉頭不由得一挑:「不知道,某家老孃。」
康堯有些憐憫的看向了徐三,搖搖頭,冷聲說道:「按律:連坐,杖八十,流三千里,念其年老,杖十,流三百里……」
「別說是流三百里,就是流三十里,老孃也得死。」聽到老孃要被杖十,流三百里,徐三立刻就急了,用力的試圖掙扎著爬向康堯:「大人,可否讓小人代替老孃受罰,然後再處死小人,大人,求求你了……」
「現在知道要盡孝了,早幹什麼去了,早知如今,你又何必去招惹天陰教?」康堯狠狠的瞪了徐三一眼,冷聲喝道:「晚了!」
「晚了,晚了!」徐三突然間愣住了,臉色木木的,兩行冷水不自禁的從他臉上流了下來。
突然徐三使勁的想要轉過身,但被手銬腳鐐死死的束縛住,他只能使勁的挪身的同時,用力的撞在石板上,磕頭求饒:「大人,求求你了,小人死不足惜,但不能對不起老孃啊,大人,求求你……」
徐三一直在那裡哀嚎了小半刻鐘,額頭都磕出了一堆血,無比悽慘。
康堯這才一抬手,止住了徐三:「方法也不是沒有,念在你小有孝心的份上,那邊。」
康堯一指那邊的天陰神女石雕,畫像等物處,冷冷的說道:「想要救你老孃,想要你家中的所有人都不受連坐之罪,你就得和逆教徹底的斷絕關係……」
「小人,小人……」艱難的抉擇,徐三臉上的神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他轉過頭看向臺下的民眾,這裡面多的是天陰教徒,但是現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替他多說半句,
終於,徐三無力的匍匐倒地,哀求的說道:「為了老孃,小人願意。」
人群中一時間小小譁然了起來,但聲音很快就低沉了下來。
雖然很多天陰教的人都知道徐三所做不對,但是並沒有太嚴厲的指責。
孝,本就是天下大道之一。
不過人群當中的劉道卻越發的感到不對勁。
「來人,攙起他來。」康堯一擺手,立刻就有一名兵卒過來,攙扶著徐三走到了那堆雕像之前。
康堯似笑非笑的看著徐三,然後低聲說了一句,徐三的臉色瞬間就大變。
所有人都看到了徐三的臉色變化,但不知道康堯究竟說了什麼,也就在下一個瞬間,驟然就看到徐三竟然被解開了鐐銬,然後……然後他自己解開了腰帶……
「嘩啦啦……」徐三竟然當著菜市口近千人的面,直接尿在天陰神女像之上。
一時間所有人都懵了,目光下意識的轉向了站在一側的康堯。
看到這一幕,康堯臉上露出一聲冷笑,然後走到了其他的犯人身側,冷聲喝問:「本官問,爾等,可還有願意悔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