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江畔,縣城碼頭。
兩名身穿淡青色官袍帶,頭戴黑色璞帽的中年官員,面色嚴肅站在碼頭前邊,在他們的身後,十幾名捕快差役散落四周,肅然靜立。
眾人身後遠處的街道之間,黃昏之下,有人在快速的鋪墊黃土,有人灑掃街道。
相反的,本該一片繁忙的碼頭在這個時候卻變得冷清起來,平常停靠附近的眾多烏篷船也不見了蹤影。
門窗之下,不知道多少人在好奇的張望,有多少人眼帶憂慮。
碼頭上的一眾官吏根本看不到身後,他們所有人都神色緊張的望著東側廣闊的東陽江江面盡頭。
似乎有什麼東西會隨時出現。
就在此時,一個急速的腳步聲從眾人身後傳來。
眾人回頭,就看到一名身穿淡青色官袍,五旬年紀,暗紅色酒糟鼻,臉上堆滿了皺紋,頭髮發白的年老官員,跌跌撞撞的從碼頭跑來。
身上的官服似乎是胡亂披上的,之前並沒有怎麼整理,只能現在一邊跑一邊整理。
很快,來人就來到了眾人的最前方,稍微停步,來人拱手道:「見過顧縣丞,見過康縣尉。」
站在碼頭最前側的兩個人,正是東陽縣丞顧潭和縣尉康堯。
兩人對著來人同時拱手還禮:「見過李主簿。」
李定一,東陽主簿。
三人見禮完畢,李定一這才上前半步,側過身對著縣丞顧潭拱手道:「青禾兄,如今是怎麼回事,南昌王昨夜不是還在杭州嗎?」
「李翁,你自己都說了是在昨夜,今日王爺便已經到了東陽,有何不可?」縣丞顧潭有些沒好氣的瞪了李定一一眼,然後才有些無奈的說道:「李老兄,你中午可是又喝多了?」
「喝多?」李定一自信一笑,一拍著胸脯,自豪的說道:「老朽會喝多?除非等到老朽死了,否則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縣丞顧潭沒好氣的白了李定一一眼,然後轉頭看向東方,面色凝重。
這個時候,李定一有些嘟囔道:「明明可以方便的從杭州直抵婺州城,偏偏非要先來東陽,咱們的這位別駕大人,真的是令人看不透,這一趟來東陽,怕是沒那麼容易。」
在場的眾人中,這個時候也就只剩下快要致仕的李定一,敢什麼都不在意的隨意抱怨。
「李翁,人來了。」一旁的縣尉康堯拉了拉李定一的胳膊,然後目光看向東方。
此刻在視線的盡頭,一輛兩桅大船突兀出現,上面隱見人影林立,刀槍閃爍。
「那是水師的戰船,這位南昌王的架子可真大,竟然還調動了杭州水師的戰船作為護衛,嘿嘿。」李定一依舊不停的在一旁陰陽怪氣。
「你閉嘴。」縣丞顧潭終於有些忍不住了,轉頭冷喝一聲:「不許再開口,李主簿,南昌不僅是宗室郡王,更是本州別駕,他要真收拾你,再輕而易舉不過,到時別怪本官不求情。」
「本州別駕。」李定一嘴角微微砸吧了兩句,終於還是徹底閉上了嘴,稍微後退半步,不再開口。
杭州水師的兩桅戰船剛出現在眾人視線中不久,隨即又是一艘兩桅商船清晰地出現在眾人視線裡,兩艘船中間還夾雜著十幾艘小型快船。
這些船隻看似散落,但一旦有事,立刻就能組成戰形。
這下子,就連縣丞顧潭都有些驚疑了起來。
南昌王這排場,也實在有些過大了。
身後低沉的吵雜聲嗡嗡的響了起來,但這個時候顧潭也顧不得多管,兩隻眼睛一直都在死死的盯著遠處的河面。
三艘只比兩桅大船略小的官船,很快躍入眾人的視線中。
遠遠的能夠看到官船之上錦旗招展,人影錯落,刀槍凌厲,殺氣騰騰。
一時間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站立在甲板之上。
碼頭上的東陽官吏立刻愕然。
南昌郡王如此行為,已經頗有招搖之嫌,他這是想如何啊?
之前的喧譁聲,這一刻徹底消失,眾人相互對視之間面面相覷。
隨後眾人便看到了官船之後的另外一艘兩桅商船,還有隨行的更多大大小小的快船。
這些船隻並沒有立刻靠岸,大多數都在繼續前行。
只有三艘官船中最前方的一艘,快速的朝岸邊駛來。
官船的速度很快,旌旗招展之下,數十名紅衣金甲的千牛衛站立在甲板上,手握刀柄威風凜凜。
巨大的官船停靠在碼頭之上,船板落下,十數名千牛衛立刻從船上疾奔而下,迅速的站到了東陽官吏和四周捕快,役兵的中央。
看到這一幕的縣丞顧潭,主簿李定一,縣尉康堯,司法、司兵和司庫參軍等人,臉上的驚疑之色越來越重。
隨後,穿著淺緋色正五品下別駕官服,面色清貴的李絢,從官船上緩緩走下。
他腰間掛著的一串青色玉珏,微微搖晃間發出一陣低微而又清脆的聲響,引人注目。
腳步停下,李絢抬頭遠望,遠處錯落有致的城池,清晰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裡就是東陽。
目光收回,李絢的臉上開始變得肅然起來。
他的眼神銳利的在在場每個人臉上掃過,極具洞察力的目光彷彿一眼就要看進眾人心裡。
李絢的身後,一左一右分別跟著丘貞沐和餘澤。
丘貞沐一身的紅衣金甲,一手握於刀柄之上,站在李絢右側,虎視眈眈的盯著眾人。
兇狠的眼神讓眾人彷彿以為,他手裡的千牛刀,隨時會直斬而下。
餘澤穿著淡綠色宣義郎的服色,手裡託著棕色的木盒,面色肅穆的跟在李絢左側。
「東陽縣諸官吏,恭迎上州別駕長官駕臨東陽。」縣丞顧潭上前一步,率領東陽縣諸多官吏,同時朝著李絢彎腰拱手。
餘澤眼神立刻不由就是一縮。
「見過諸位!」李絢雙手向後一擺,看著眾人,微微點頭:「諸位請起!」
「喏!」在場的眾多東陽官吏,立刻起身。
「下官東陽縣丞顧潭,回稟上官,驛館已經準備好熱水熱茶,為上官接風洗塵。」縣丞顧潭再度上前一步,對著李絢拱手,神色略帶一絲緊張。
李絢的目光從顧潭身上略過,然後快速的在眾人頭上略過。
突然,他眼中的神色頓時就是一凜。
目光迅速的閃過,李絢重新看向顧潭,目光平靜的擺擺手:「不忙,顧縣丞,本官來為諸位介紹,這位是左千牛衛丘備身,負責查察刺史大人遇刺案,這位是王府中餘修撰,多年前,曾隨同先王一起在婺州任職。」
「見過丘備身,見過餘修撰。」在場的眾多東陽官吏對著丘貞沐和餘澤同時拱手致敬。
別看餘澤和丘貞沐在偌大的洛陽很不顯眼,但是在這東陽下縣,身份地位卻也都在諸官之上。
李絢看著眾人,也不讓起,左手微微向後。
餘澤的眼神瞬間就是一凝,一直放在身後的右手轉了出來,一隻黑色的匣子被餘澤放到了李絢手中。
「諸位,這是刺史王公的刺史令箭,特授本官全權處理東陽事務,諸位可有異議?」李絢聲音沉冷,面色沉肅的將裝著刺史令箭的盒子直接遞到了顧潭的面前,然後死死的盯著他的眼睛
顧潭的眉頭立刻就是一跳,他身後的
東陽諸官看了,同樣是神色各異。
嘴角微微抽搐,但顧潭還是上前一步,咬牙對著李絢拱手:「請上官恕下官得罪。」
「嗯!」李絢微微點頭,顧潭立刻上前一步,雙手按到了黑色木盒上,然後有些顫抖的開啟了木盒。
一把黑漆金箭無聲的躺在了木盒之內。
顧潭後退一步,目光對著李定一,康堯二人微微點頭,確認了刺史金箭的真假,兩人的神色立刻就是一緊。
按照朝廷規制,身為婺州別駕的李絢,本應當抵達婺州州城,見過刺史之後,和前任別駕交接,然後拿到別駕印信見過州府諸官佐之後,才能開始行駛別駕之權。
但此事放在李絢身上,就有些不妥。
因為李絢的別駕之職,在多年前已經廢止,然後轉為長史。
如今別駕一職驟然重啟,李絢的官印並不在婺州,而是在吏部。
他這一趟前來婺州,便是自己已經將婺州別駕的官印拿在了手上。
如今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有了刺史令箭,本就是本州第二號人物,職權等同於半州刺史的他完全可以代行刺史職權。
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千牛衛。
「如此,東陽司法參軍何在。」李絢的目光迅速的在眾人身上掠過,一名穿著淺綠色官袍,面目普通的中年官吏快步走了出來。
「東陽司法參軍黃子銘見過上官。」黃子銘雖然面色普通,但神色十分平穩。
李絢淡淡的點頭,沉聲問道:「是你十數日前,檢查司戶參軍身亡之事,定為病發身亡的。」中文網
「是!」黃子銘心中頓時就是一緊,立刻拱手說道:「下官親自勘驗現場,再加仵作驗查屍身,最後定性為病發身亡、」
「可如今,婺州法曹已經查定,東陽司戶參軍實為他人謀害,你有何話可說?」
「啊!」黃子銘臉上滿是驚愕之色,也不知是驚愕於東陽司戶參軍被他人謀害之事,還是驚愕於這樣重大的訊息竟然沒有人知會於他。
臉色微微抽搐,黃子銘羞愧說道:「是下官失職,還望上官恕罪,下官必定認真重審,為郝兄理清冤屈。」
「重審就算了。」李絢直接擺手,然後盯著黃子銘,面色沉肅的說道:「聽聞你如今兼任戶曹之事,如此,本官今日便暫停你法曹之職,你全心做好戶曹之事,若今年夏收東陽戶曹不出問題,則重新恢復你法曹之職,若夏收出事,那別就怪本官上奏朝廷,將你下獄論罪。」
黃子銘的臉色頓時就是一白,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一陣舒緩,拱手道:「下官領命。」
「東陽司兵參軍何在?」李絢抬頭,看向了眾人之間。
一名三旬出頭的中年官吏走了出來,對著李絢拱手道:「司兵參軍習應,見過上官。」
「從今日起,由你暫時檢校法曹之事,長官東陽一切鞠獄麗法之事,你可願意。」李絢仔細的盯著習應、
習應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拱手說道:「下官領命。」
李絢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著眾人,直接說道:「如此,即刻擺駕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