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天氣多變,到了傍晚之時,天地間已經下起了一陣濛濛細雨。
馬車行走在街道的青石板上,發出一陣陣清脆的聲響。
李絢透過車簾朝外看去,整個杭州,無數的亭臺樓閣矗立在朦朧的煙雨之中,格外有詩情畫意。
【宗靈,真仙道道女,先天真種境大圓滿】
【辛見,無生道山南堂堂主,先天真種境大圓滿】
這兩個詞條,從上午開始,一直跟到現在。
天陰教的人沒有出面,反而是魔教的其他宗門在李絢眼前晃盪。
這樣李絢反而不好動手,這裡是杭州,誰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觀察他,記錄他,研究他所有的一舉一動。
無生道的殺手,真仙道的道女,暗中潛伏,陰謀不軌,
可惜的這裡不是婺州,不然李絢早就調集大隊人馬圍剿他們了。
這裡是杭州,想要誅殺他們,就得好好的挑個人少的地方,然後再送他們下黃泉。
收回視線,李絢低頭看向手裡的這份秘檔。
丘貞沐手下的千牛衛士僅僅是出門不過半日,便已經查出了許多關於那位齊公子的很多事蹟。
杭州人,這位齊公子竟然就是杭州本地人。
他所謂的姨母,就是杭州刺史袁嘉祚的小妾。
袁嘉祚是幽州人,出身河北之地。
貞觀年間進士,三年前調任杭州任職杭州刺史。
袁嘉祚為人方正,故而留妻子在幽州老家奉養老母,自己帶著書童和師爺前來杭州任職。
但或許是為人寂寞,也或許是杭州世家的「美意」,袁嘉祚娶了這位齊氏女子為妾,順帶接受了杭州諸多世家的份額「孝敬」。
或許也是因此,這位袁刺史在杭州的執政開始順利起來。
袁嘉祚是李絢多年來遇到的,少有真正能做到愛民如子的刺史。
他上任起來,疏浚河道,親課農桑,公審刑獄,招引外商,打壓豪族。
政績斐然。
這樣的一位刺史,如何會弄出齊公子這個一個不成器的傢伙。
合上手裡的秘檔,李絢心裡沉思,這究竟是刻意為之,還是別有寵愛呢。
想想今日齊公子和胡鬱的所做所為,便能確定,杭州這些世家和這位袁刺史,在多年的蜜月期之後,彼此之間的矛盾再度放大。
李絢如今的出現,反而成了打破這種平衡僵局的殺手鐧。
「王爺,刺史府到了!」丘貞沐的聲音在車前響起。
李絢略作收拾,便開啟車簾走了下來。
一把油紙傘撐在頭頂,陰沉的天氣之下,杭州刺史府已經掛上了燈籠。
杭州刺史府長史胡鬱正在門口等候,看到李絢出現,他立刻邁步前迎。
「見過王爺,王爺請!」胡鬱拱手,手裡撐傘,率先在前面引路。
杭州刺史府佔地廣大,一進院,入眼便是一個巨大的空曠院落,李絢邁步而入,兩側的官廨內早已經是空空蕩蕩。
「本王聽聞袁長史執政杭州,吏治清明,杭州諸官吏很少遲到早退,平時也不用加值做事,可有此事?」李絢轉過頭,突然間說了這麼一句。
胡鬱點點頭,說道:「此乃真事,刺史大人體恤我等,有時只要忙完公務便可以歸家,不過這公務必須不能出半點差錯,否則的話,立刻就是一番斥責,嚴重者直接罷官免職,故而大家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袁刺史真乃賢人也!」李絢讚歎一聲,能夠在如今這個時代,便看透效率一詞的,袁嘉祚也是整個天下少數鳳毛麟角的
人物。
李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夠在杭州遇到這位一號人。
後院中堂之內,燈火明亮,但僅僅是明亮,並非刻意到那等燈火通明的地步。
一名穿著黑色麻布長袍,身材瘦削,鬍鬚短直,滿臉皺紋,雙眼凹陷的五旬老者,站在中堂門口,看著外面的風雨,同樣在等著李絢。
遠遠的,看到李絢來到,袁嘉祚立刻肅然起來。
李絢來到門口,先一步對著袁嘉祚拱手:「小子李絢,見過袁刺史。」
「見過南昌郡王。」袁嘉祚很客氣的拱手回禮,然後伸手道:「王爺請!」
「袁翁請!」李絢跟在袁嘉祚的身後,走入到了中堂之內。
中堂之中,如今只擺放著一張發舊的圓桌,桌上擺著一盤魚,一盤毛豆,一盤筍片,另外還有一壺老酒。
頗為儉樸,甚至有些過份。
「早就聽聞刺史大人勤儉,絢今日得見,實在汗顏。」李絢誠懇的對著袁嘉祚拱手。
之前丘貞沐的手下雖然是對齊公子展開了調查,同時也順帶調查了一下杭州刺史袁嘉祚的風評。
其人不僅方正愛民,甚至勤廉公明。
杭州百姓如今就差將青天的名號貼到他的腦門上了。
看著袁嘉祚身上略有些發舊的黑袍,李絢心中感慨,這個人如果不是大女幹大惡的女幹賊,那就是天下間真正少有的清官。
「王爺客氣了,請坐。「袁嘉祚等著李絢先坐下,然後才跟著在一旁坐下,然後輕聲說道:「本官在數日前,便聽說了王爺在揚州之時,所作之詩,鷹擊長空,誰人不識,年少英豪,令人激賞。」
袁嘉祚話說的很慢,似乎是在字字斟酌一樣,讓李絢不由得精神專注起來,和這樣的人物打交道,可不容易啊!
「不瞞袁翁,那雖是小子當時而作,但實際在之前的數天裡,也都曾反覆斟酌,最後才得成型。」說到這裡,李絢感慨一聲,道:「從神都,到揚州,再到杭州,小子頗感風雨驟急,稍不留心,便有翻覆之險……」
「本官明白,王爺擔心天陰教勢大,會危及到整個江南穩定,這一點本官瞭然。」袁嘉祚點點頭,但隨即輕笑一聲,說道:「此等之輩,不過女幹險小人罷了,所做事情俱都處於陰暗之中,難見天日,所行所為,多依靠僥倖行事,但有不諧,彼輩便立刻一敗塗地。」
「袁翁透徹。」李絢感慨,現在的天陰教眾人,可不就是藏身在黑暗陰溝裡的老鼠嗎?
一點也不敢去見天日,可是偏偏又不得不強行為之,所以絲毫不見機會,搞不好,最後自相殘殺也不罕見。
關鍵是袁嘉祚在杭州的清明執政,讓天陰教起事的根基幾近摧毀。
他們就算是想要強行而為,也難以達到睦州和婺州的程度。
「不過,還需注意,袁翁乃杭州支柱,若是天陰逆匪從袁翁身上下手,則局面立刻便有傾覆危機。」李絢坐在那裡認真拱手提醒。
「王爺放心,老夫這段時日,便不會出這刺史大院,彼輩總不會直接殺入到這刺史大院之中吧。若真有那麼一日,恐怕別說是這刺史府,就是整個杭州城,也都會淪入到彼輩之手,到那時,彼等殺不殺入這刺史府,也無甚關係。」.z.br>
袁嘉祚一番話語倒是坦然,杭州的情況如今危機潛伏,他也直認其事。
「袁翁豪情,小王欽佩。」說著,李絢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上,同時說道:「這是晚輩離開神都之時,求殿中監王公寫的一份信,如今看袁翁豪情,倒是小子做的有些差了。」
「無妨。」袁嘉祚笑呵呵的擺擺手,說道:「王爺所做無差,多年未曾接到老友之信
,王德真能從衛尉寺卿更進一步,升為殿中監令,老夫也頗為感懷。」
袁嘉祚和前任衛尉寺卿王德真是同年,一個是上州刺史,一個是殿中監令,倒也不差多少。
「杭州之事,有袁翁在,本不須小子妄自胡想,只是今日遇到令侄齊公子,小子總覺得他的身邊有些暗自挑唆之輩,今日之事頗有些蹊蹺。」李絢換了語氣,輕飄飄的說出了今日之事。
胡鬱那些人想要借李絢這把刀,遠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聽到李絢這麼說,袁嘉祚也感到有些詫異,他隨即暗暗點頭,說道:「此事前後之因他也對本官說起過,說是聽信了一位朋友之言,故而才會前往碼頭,才有那些冒失之舉,這裡還望王爺宥諒。」
「小王這裡倒沒有什麼,只是……」稍微停頓,李絢說道:「還請袁翁寬恕小子冒昧,令侄齊公子身邊之人,還是謹慎的查問一番吧,若是在其他時候,或許不須如此小心,但是如今,天陰逆賊虎視眈眈而來,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抓住的機會,尤其是教坊司……」
說完,李絢低頭,看向了面前的酒杯。
酒水波盪,叩問人心。
袁嘉祚微微點頭,思索片刻後,贊同的說道:「王爺所慮極是,本官之後,會立刻命人關閉城內所有的教坊司,命令手下官吏,嚴格教導家中子弟,起碼,在這一月時間裡,不容許任何人胡作非為,一旦查實嚴格處理。」
李絢微微有些詫異,袁嘉祚竟然完全能夠聽得懂他話裡的隱意,索性他直接說道:「不僅是教坊司,城內還有諸多人員集散之處,還請袁翁派人嚴加審查,尤其是有大量兵刃器械聚集之處,更需小心。」
「未曾想王爺竟能想到此處。」袁嘉祚滿臉驚訝的看著李絢,然後說道:「王爺有所不知,此等之事,越州都督府早已有公文傳來,本官也早在半月之前就讓人嚴格審查。」
天陰教歷來在風花雪月之地,擁有龐大的影響力。
官員,還有官員子弟,稍不留心就會中招。
所以打擊天陰教,必須要從諸多方面同時著手。
「此外,齊公子在杭州行事,難免會得罪一些小人,還望袁翁多加戒備。」李絢說完,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滯。
最深沉的試探,總在最不經意之間。
「無妨,他的身邊還有一些好手,些許小事不必在意。」袁嘉祚很輕鬆的擺擺手,然而對面的李絢卻幾如墜入寒潭,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袁翁睿智,以袁翁之能必不會有疏漏之處,如此一來,齊公子安矣,杭州安矣。倒是小子有些請託,還望袁翁能夠答應。」李絢對著袁嘉祚誠懇的拱手。
「王爺請講。」袁嘉祚正色起來,對於李絢的請求,他並不會隨意答應。
杭州如今同樣在風雨之時,稍微有個漏洞,便很有可能是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的下場。
「小王打算在杭州招募一批婺州水手,並且請杭州水師都尉派人訓練,另外還需購買一批軍械……婺州兵士不多,小王需得提前準備。」李絢有些不好意思的拱拱手。
「這倒無妨,水師方面,王爺和冀都尉商量便可,婺州水手也可自行招募,畢竟萬一婺州有事,其在杭州未必能安。」稍作停頓,袁嘉祚說道:「至於兵刃,不知王爺要招募多少,若是不多的話,杭州刺史府全然送與王爺。」
「袁翁客氣!」李絢拱手,然後說道:「小王也不虛言,小王其實只准備招募三五十人,而且是越少越好……兵不在多而在精,對付天陰教那些逆賊,精銳的兵士反而更加的能夠發揮戰力。」
「的確,兵不在多而在精,王爺如今可說是得其中三味了,看樣子,這一次,有王爺在,本
官便無須擔心逆賊會從東陽殺將而來了。」袁嘉祚臉上的笑容,開始收斂,但眼神卻著實放鬆了不少。
李絢坐在一旁淡淡的笑笑,江南這些刺史們每一個都不好惹。
文復之,文總管,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