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墩·黃府
黃老爺這陣子感覺已經不能再好了。
兒子官場得意,成了四川清吏司的主事。
自己在家成了一幫子鄉宦的頭頭,甚至隱隱讓縣裡第一個大族徐家都退避三舍。
更美的事還在後面呢,眼看著海陵縣永豐倉斷了糧,災民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蠟黃,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收網的日子就快到了。
想著大片大片的上好水田成為他們黃家的產業,無數的泥腿子在為他們黃的富貴面朝黃土背朝天,他的心情就像喝了楊梅冰飲似的快活。
但事有兩面,雖然最近他順風順水,但也有煩惱。
煩惱就是他那個不成器的二兒子。
這陣子,黃有才總是在他這個老爹面前說什麼見好就收,趕緊將糧食變成田地,這才是當務之急。
荒唐,一個小孩子懂個屁,現在若是就收田,那比再過幾天收田,估計要足足少收二百多頃。
“還是太年輕啊,沉不住氣!”黃德旺自得一笑。
但他一想到前日,自家兒子負氣去了外婆家,頓時心中不喜,臉色也變陰沉了。
這時,黃家的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下人來請,黃德旺摸了摸肚子,天大地大沒有吃飯事大,算了,過陣子再叫人把兒子接回來便是。
“今天吃什麼?”黃德旺捧了捧肚子問道。
“老爺,今天吃水靠餅!”侍女答道。
黃德旺皺眉道:“太素了,弄點魚湯麵來!”
……
就在黃德旺享用鮮掉眉毛的魚湯麵時,僅僅一牆之隔的城東粥場,海陵縣的吏員們愁眉不展。
“沈三,你說永豐倉都已經沒糧食了,大老爺還要把這丁點米下鍋煮粥幹嘛?喝這粥跟喝水有什麼區別?”
“這踏馬誰知道?老子打了一晚牌,腦殼疼的很,我在旁邊先睡會兒,有事叫我!”沈三打了個哈欠,對那吏員道。
旁邊幾個吏員看王二那樣兒,簡直無話可說,這都什麼檔子了?
災民們早就怒火沖天,如今看到一鍋勺砸下去都能飄起的稀米湯,今天肯定要鬧事的,沈三這傢伙竟然還敢睡覺,這心得多大啊?
沈三卻不管那麼多,餓的又不是我沈三,那幫災民的死活關我屁事?
想到這,他不管眾人詫異的目光,一骨碌躺倒在粥棚後面,翹著個二郎腿,捂著臉就睡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沈三朦朦朧朧間聽到有人說話,微微張開眼,頓時把他嚇了一跳,只見二老爺胡縣丞正帶著幾個戶房、禮房的心腹,一邊說話,一邊朝粥棚走來。
看著胡縣丞越走越進,沈三連忙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口中抱怨道:“都他娘沒米下鍋了,他怎麼還來粥場?”
說話間,胡縣丞身邊幾人全都四散開來,混入災民的窩棚中消失不見了。
而他則踱著四方步來到粥棚前。
沈三一個箭步跑了上去,哈著腰笑道:“二老爺,您怎麼來了?”
眾人暗罵這小子人精。
不過,沈三這小子屬實是用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胡縣丞黑著臉走進粥場棚子,他開啟鍋蓋,一看滿滿一大鍋的粥,米就那麼幾粒,其它都是清水一般的【粥湯】。
這時,已經有扶老攜幼的流民朝粥棚湧來。
粥棚裡的海陵縣吏員們頓時緊張起來,其中一個吏員道:“二老爺,今天這情況,要不還是從縣衙裡調些三班民壯過來吧,我總覺得要出事!”
“出事?”胡縣丞轉頭看向那人道,“出什麼事?我們海陵縣上下,為了災民花光了縣倉裡的最後一粒糧食,我們問心無愧,我問你,為什麼會出事?”
那好心提醒的吏員見狀,頓時縮了縮脖子。
沈三在一旁看到胡縣丞的表演,心中冷笑道:“就這還能做縣丞?當官這麼容易的話,我也能當官咧!這不明擺著嘛,災民沒糧,那是肯定要找個宣洩憤怒的地方,你老胡和陳縣令不正是最好的宣洩物件嗎?”
果然,當第一個災民看到自己碗中那清澈見底的粥湯頓時憤怒了。
這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哐當”將手中破碗往地上一砸,轉頭對身後的災民們道:“老少鄉親們,大家快來看看啊,海陵縣的粥場就給我們喝這玩意!”
說完指著地面上的一片水漬,只見那灘水中,出了碗茬兒,竟然連個米粒都沒有。
災民們瞬間譁聲一片。
“別的縣都給災民撥了糧食,為什麼咱們海陵沒有?”
“沒錯,朝廷給我們的糧食呢?”
“都給這幫官老爺勾結糧商大戶貪了吧?”
“就是,肯定是被他們貪了,賣給縣裡的大戶人家,這年頭,咱們窮人沒米下鍋,正好賣兒賣女賣地,這幫黑了心的傢伙,就等著咱們餓個半死呢!”
一幫子吏員見到群情洶洶,早已嚇得腿肚子轉筋,面色煞白,連個說話反駁的人都沒了。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厄運專挑他們這些【苦命人】。
從城北方向又來了烏泱泱一群人。
只見這些人手持農具,大聲吆喝著朝粥場衝了過來。
剛剛說話的中年災民見狀,大吼一聲道:“鄉親們,海陵縣本地人又來搶糧食了啦,大家抄傢伙跟他們幹!”
一幫子災民聞言,立馬在周圍翻找起來,就連粥場裡吏員們坐的長條板凳都被人搶了過去拆掉了。
誰知那幫海陵本地的鄉民,並沒有像往日一般,跟他們廢話,而是直接衝到粥棚內吼道:“縣裡還管不管我們?下鄉都已經開始餓死人了!”
“沒錯,縣裡叫那幫黑心的糧商大戶趕緊放糧啊,咱們花錢買,花錢買還不行嗎?”
流民中的中年漢子見狀,冷笑道:“也就你們相信海陵縣的這幫官兒了,他們的良心跟那些狗大戶一樣,全都黑了爛了!”
“放屁……”突然,一聲大喝在災民們耳邊炸響。
只見胡縣丞叉著腰不知什麼時候竄到了粥棚的一張木桌上,眼睛狠狠瞪向眾人。
“放你孃的狗臭屁,誰跟你們說我們跟那幫黑心的糧商、大戶一樣?你們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摸摸自己的良心?”胡縣丞委屈地熱淚盈眶,狠狠瞪著眼前烏泱泱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