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處都是霧,整個世界彷彿都被沉入了一潭混混沌沌的灰白流體深處,入目之處的萬物都在這霧中模糊了邊界,遠處的城市,近處的道路···全都變得曖昧不清。
僅僅是在地下活動了一段時間,地表上的景象就完全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模樣。
從第二水路匆匆返回地表的阿加莎站在交通站出口,有些錯愕地看著街道上的狀況,現在道路上已經完全看不到行人,濃霧之下,連附近的路燈也只剩下一團漂浮在半空的、朦朦朧朧的輝光,除此之外,便只能看到有一些暗紅色的燈光在霧中慢慢移動,中間夾雜著蒸汽機關執行時的聲響——那是蒸汽步行機頭頂的警示燈在閃爍。
「城邦衛隊和治安官部隊已經奔赴各處路口,現在各城區之間嚴禁人員流動,民間車輛一律禁止上路,未能及時返回家中的民眾被安排就近避險,」一名前來接應的教會牧師對阿加莎彙報道,「大部分夜幕庇護所已經滿員了我們只能配合治安部門把民眾分流到教堂、倉庫和最近的地鐵站裡。」
說到這,這位牧師停頓了一下,重重嘆了口氣。
「唉····原本更多人可以安排到圖書館之類的地方避險的,但堆積藏書的地方現在開始出現侵蝕現象,所有書庫都被封鎖了·……霧氣升騰的時間正好是城邦中大部分工廠換班的時候,太多人遠離家門了。」
阿加莎沒有回應,只是慢慢從街頭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看著天空。
厚重的雲層和城邦內的霧靄遮蔽了天空,天光暗淡的如同黃昏一般,而在那混沌未明的天幕中,看不到太陽的影子。
「現在是白天······」她輕聲說道。「是的,現在是白天,但這詭異的霧可能干擾了太陽的力量,」牧師面色凝重中帶著一絲緊張,「圖書館裡出現的侵蝕就是因為這個……」
「沒有什麼東西能在白天干擾太陽的力量——只要異象001掛在天上,即便雲層遮擋了陽光,整個城市暗如夜幕,太陽的力量也不會削弱,」阿加莎輕輕搖了搖頭,「依我判斷,這層濃霧不是原因,它可能只是一個更大危機所引發的‘現象,……山上的情況怎樣?」
「大教堂裡現在擠滿了人,」牧師飛快說道,而與此同時,有幾架開著警示燈的蒸汽步行機咔咔地走到了交通站出口附近的空地上,步行機之間,則是一輛懸掛著教會旗幟的車子,「接您的車來了,我們先返回山上,路上再說。」
阿加莎與牧師鑽進車子,蒸汽步行機向著那片濃霧打出了強力的燈光,在勉強映照出的道路上,車輛起步,以遠比正常速度要慢的車速前往位於山頂的大教堂。
「起霧的時候,還有很多禱告者和遊客滯留在山上,大教堂儘可能庇護了所有人,實在收不進去的,就安排到了旁邊的舊教堂博物館裡,市政廳那邊也安排了庇護所,算是沒有把人留在外面,」在車上,牧師繼續對阿加莎彙報著情況,「伊凡大主教目前已經穩定住局勢,沒有讓恐慌在教堂內蔓延開,他從剛才開始就在用靈能通訊和城邦各處的教堂保持聯絡,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因群體恐慌而導致的汙染······」
一陣低沉的機械轟鳴聲從車窗外傳來,阿加莎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她看到數條長長的空中導軌從山路上方延伸出去,穿過濃霧,指向遠方,高聳的支撐塔如巨人般託舉著軌道,又有漆黑的貨倉懸掛在其中一道軌道上,正轟鳴著向濃霧深處駛去,貨倉周圍的紅色警示燈如同許多眼睛,在霧氣中閃爍不停。
那是沸金礦山的運輸系統,從礦井內開採出的沸金原礦會透過那些巨大的貨箱和山間軌道被運到山腳下的破碎、分選工廠和大熔爐。
「······礦山軌道還在執行?」阿加莎驚訝地
轉過頭,看向一旁的牧師,「工人們沒有去避難嗎?」
與此同時,她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前不久才在地下深處看到的景象,那條在幾十年前便已經枯竭的古老礦道。
「工人肯定都去避難了,」牧師在看到那軌道貨箱的時候顯得也很驚訝,但還是很肯定地回答道,「礦山教堂已經確認過。現在過去的可能是掘進區送上來的最後一批原礦,應該是差分機自動安排的——您知道的,開採上來的沸金原礦在堆儲區停留一段時間就會被送走,程式紙帶上設定的,機器只會照著執……」
一陣令人不安的轟鳴聲突然從濃霧另一頭傳來,打斷了牧師信誓旦旦的話語,所有人的目光瞬間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只看到另一座漆黑的貨倉轎廂從空中軌道的另一端飛快駛來——與剛剛掠過山道上空的貨倉位於同一條軌道。
「要撞上了!!」
牧師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驚天動地的撞擊便已經發生,兩列貨倉在空中軌道上猛烈撞擊,發出恐怖的轟鳴與爆炸,貨倉側蓋被撕裂,閃爍著淡金色光澤的礦石如暴雨般潑向山坡,緊接著,伴隨兩列貨倉在軌道上的劇烈搖擺晃動,動力輪和輔助輪脫落,輪軸斷裂,面目全非的轎廂冒著閃爍的火花和濃煙墜向山谷。
一塊從天而降的殘骸碎片幾乎擦著阿加莎乘坐的車頂,狠狠砸在路旁。
而還不等車上的人反應過來,另一陣令人牙酸的、極其可怕的金屬撕裂聲便再度從高空傳來。
那道承受了劇烈衝擊的空中軌道在扭曲變形,撐起軌道的其中一座鐵塔頂部火花四濺,緊繃著的鋼樑與鋼索噼噼啪啪地斷裂,隨後一整段軌道便直接從上空砸落下來!
「快躲開!」
車上的牧師立刻高聲驚呼,而在他開口之前,車隊便已經開始躲避那從天而降的墜落物——幾臺蒸汽步行機立刻分散,位於隊伍中央的蒸汽車則猛然加速前衝,在驚心動魄的幾秒種後,一陣恐怖的轟鳴從阿加莎身後傳來。
她回過頭,看到那道斷裂的軌道已經砸在山路上,徹底摧毀了這條幹道,兩臺蒸汽步行機被阻隔在墜落物對面,萬幸的是並未受傷——它們邁動著長長的機械節肢,開始攀爬旁邊的山體,白色高壓蒸汽從裝甲板縫隙間噴湧而出,與周圍的濃霧融為一體。
「二號、四號步行機過不來,它們應該是準備爬到上面的小道繞路返回大教堂,我們不用等它們了,」阿加莎回頭看了一眼,很快判斷並吩咐道,「繼續趕路。」
「千鈞一髮······」一旁的牧師忍不住擦了擦額頭冷汗,「差一點就砸到頭上了。」
阿加莎卻一時間沒有說話。
剛才那是意外?還是……惡意?
為什麼本應單向單車通行的礦山軌道上會出現一列對向行駛的貨倉轎廂?
礦山的工人這時候都去避難了,軌道系統的操作者理論上會在設定完最後一班列車之後也前去避難……貨倉掛上軌道的最後一步有保險鎖,如果軌道上存在其他貨倉,就絕不會發車······差分機控制著這個過程,而正常執行的差分機是不會犯錯的,齒輪與撥杆將忠誠執行打孔紙帶上設定好的程式,金屬的齧合間不存在動搖。
「礦山的差分機可能出問題了·..」阿加莎彷彿自言自語般說道。
而且出問題的可能不止是礦山的差分機——如果圖書館在大白天都能出現邪崇侵蝕,那麼這場異變的覆蓋範圍和緊急程度將超出所有人想象。
遙遠街道上的警鈴聲縹緲地傳入耳中,混亂無序的冷風在空曠的墓園中肆意穿行,濃霧籠罩著視野中的一切,而在這化不開的霧氣裡,又彷彿有無數低沉的呢喃正在重疊、迴響,宛若亡者不安分的躁動。
槍機保險開啟的聲響打破了墓園中的平靜,一盞提燈微弱的光輝驅散了霧中的陰影,腰背佝僂的老人緊握著那柄忠誠可靠的雙管獵槍,如機警的哨兵般站在小道上,死死盯著霧中那些整齊排列的棺木。
呢喃聲只是錯覺,至少現在還是錯覺,那些棺材仍然老老實實地待在停屍臺上,棺材裡的人也都還在老老實實地躺著——然而空氣中詭異的氣氛瞞不過老兵的感知。
他知道,有些事情正在發生,這墓園今天絕對是不可能安分下來了——自己所「照料」的這些「住客」裡,有一些正在漸漸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