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已經漸漸侵入了第二水路,那些朦朧混沌的霧氣如薄紗般在下水道走廊的頂棚附近漂浮著,給人的感覺就彷彿那些深沉厚重的屋頂已經消失,而第二水路正在被“天空”逐漸吞沒。
身材矮小、裹著陳舊外套的老人在這異樣而寂靜的下水道走廊中快步行走著——幾十年的歲月銷蝕了他的軀體,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他都無法像這樣迅捷地行動,然而不知為何,就在今天,就在此刻,他再度感覺自己的身體輕盈了起來,彷彿青春重歸這具軀殼,關節的痠痛和肌肉的羸弱都消失了。
他越走越快,手中拎著的大扳手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沉重,他飛快地穿過了那些記憶中的走廊與岔路,向著一個他已經記不清的,但卻格外熟悉的方向執著飛奔著。
他要追上大部隊,因為集合的時間就快到了。
一片坍塌的碎石突然擋住了老鬼的去路。
“沒路了……沒路了?”老人停了下來,錯愕地看著眼前那片坍塌的石塊喃喃自語著,混沌的記憶在他頭腦中胡亂重組,試圖解釋這片坍塌區的存在,他似乎回憶起來一些——
哦,是炸藥,是衛隊撤退透過連線井之後引爆了埋設在走廊裡的炸藥,這樣就能把那些攻入下水道的叛軍擋住了
但不對,不全對,這片坍塌的地方好像不只是阻擋叛軍的,在很多年前,當那個年輕士兵點燃炸藥的時候·……走廊坍塌下來,阻擋了另外一些東西·……
老鬼茫然地站在被堵死的走廊前,又彎下腰用手中的大扳手敲打著眼前的石塊,嘴裡含含糊糊地咕噥著。
這條路應該是通的,必須是通的才行,要不自己就到不了集合的地方,但它塌下來了,該怎麼辦?扳手修不好坍塌的石頭……
一片朦朧的霧氣突然出現在視野中,正在敲打石塊的老鬼茫然地抬起頭,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他看到絲絲縷縷的霧氣在從那些石堆縫隙間逸散出來,慢慢充盈了整條走廊,充斥著他的視野。
他聽到霧中傳來了遙遠的呢喃與嘶吼,隨後好像還有一個沙啞的嗓音大喊了一句——“這合理嗎?!
但霧中沒有出現任何人,在那霧氣飄蕩間,老鬼只看到眼前坍塌堵路的碎石突然消失不見了。
原本被堵死的走廊又變成了通途,對面牆壁上鑲嵌著的瓦斯燈發出昏暗的光芒,混混沌沌的走廊深處,依稀可以看到彷彿已經乾涸了幾十年的黑色泥漿,在同樣乾涸的排水渠中靜靜沉睡著。
“路通了……路通了就好……”
老鬼腦袋裡恍惚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思考為什麼那些坍塌石塊會突然消失掉,但很快,這點疑問便消失在他錯亂糾纏的記憶中,他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踏入那道被昏暗籠罩的走廊。
阿加莎突然抬起頭,跟隨在她身旁的守衛者和牧師、修女們也立刻停了下來,每個人都神經緊繃著,提防著霧中出現的任何動靜。
“你們有沒有聽到腳步聲?”過了兩三秒,阿加莎才突然打破沉默,“除
我們之外的腳步聲。“
“有,”隨行修女輕輕點了點頭,“就在剛才一瞬間,很輕微,但距離很近,就好像……”
這裡已經是沸金礦井的深處,沿著那位“布萊德中士”所指出的方向,阿加莎和她帶領的隊伍從這個方向上的唯—一條通路抵達了這處礦道,而即便是在這麼深的地方,霧仍然無處不在。
照明系統還在正常工作,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礦道中的支撐與腳下的軌道結構,而在那影影綽綽的光影交錯間,似乎有些異樣的景象。
阿加莎看到兩根一模一樣的支撐柱出現在對面的側壁上——那兩根支撐柱從表面紋路到汙跡的位置都宛若映象。
而在另一個方向,她更是看到有好幾根縱橫交錯的頂梁堆積在一起,其交錯之處竟好像融合在一起似的。
隊伍中的隨行牧師舉起了提燈,來到其中一處呈現出異樣的支撐結構前,緊張地觀察了一番之後低聲開口:“守門人……”
“我看到了,”阿加莎打斷了牧師的話,她的語氣仍舊平靜,“很明顯,‘贗品,所處的空間正在和我們的現實世界重疊在一起。”
“贗品所處的空間?”一名守衛者下意識重複了一遍。
阿加莎突然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又感覺到了那惱人的恍惚,隨後她抬手揉揉額頭:“沒錯,所有的贗品應該都來自一個異常的時空,而現在種種證據表明,這個異常時空正在逐漸和我們的現實世界靠攏,或許……或許我們可以把它稱作是一個‘映象,)
冷,無邊無際的寒冷,彷彿正置身於一道無比陰寒的走廊,而自己血管中的血液都早已失去熱量。
但下一秒,這種異樣的感覺便消失了,那種置身於陰寒孤寂走廊的錯覺也煙消雲散,她恍惚了一下,看到自己忠誠的部下們仍舊圍繞著自己,提燈與瓦斯燈的光芒迅速驅散著殘留在自己意識中的寒意。
“……是因為時間不夠了麼……還是因為太近了……”阿加莎下意識地自言自語著。
附近的部下卻沒有聽到她這嘀咕。
一名守衛者戰士正舉起提燈四處檢視,突然間似乎發現了什麼:“這邊倒著一個人!
阿加莎迅速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一整,便快步來到那名戰士所發現的地方。
一名身穿城邦精銳衛隊裝備的戰士倒在礦道中,看上去已經死去多時。
黑色的作戰大衣,外面還套著金屬胸甲以及蒸汽機關驅動的動力護臂,身後揹著蒸汽揹包,臉上則戴著厚實的呼吸面罩。
阿加莎彎下腰,用手指擦去這戰士胸口銘牌上的血跡,靜靜地盯著那名字看了幾秒鐘。
“是布萊德中士。”她輕聲打破沉默。
阿加莎一時間沒有出聲。
情況和她判斷的一樣,一位真正的布萊德中士倒在了這條礦道里,而他的複製品則在濃霧的作用下出現在下並探索的教會部隊眼前——贗品是假的,情報是真的。
“這裡也有屍體!”
很快,又有向前探索的守衛者戰士高高舉起提燈,在遠處發出了呼叫。
更多的屍體出現在接下來的礦道中。
阿加莎迅速帶隊前行,在礦道深處發現了越來越多的戰死者——都是城邦的精銳衛隊,溫斯頓執政官的親信戰士們。
死亡原因多種多樣,有被利刃撕裂的創傷,也有被沉重力量打擊造成的鈍傷,甚至還有槍傷。
而在這些屍體附近,阿加莎和她的部下們也發現了乾涸的黑色泥漿,那些泥漿如果拼湊為人,數量恐怕還遠遠超過戰死的衛隊士兵們。
“……一場持續了很長時間的惡戰,這支部隊在礦道中遭遇了數量遠超自身的敵人,而他們在交戰中仍然持續推進了數百米遠……大部分戰士已經打光了子彈,最後他們是用刺刀和蒸汽拳套作戰的。”
阿加莎檢查著最近的幾具屍體,根據屍體殘留的痕跡和現場情況做著判斷,與此同時,她心中也在浮現出
越來越強烈的不安。
倒下的戰士很多,溫斯頓執政官帶領的隊伍顯然處境不妙,而這場戰鬥可能爆發於數小時前——這麼長時間過去了,執政官還活著嗎?
彷彿是為了回應她心中這份不安,一名在隊伍前方開路的守衛者戰士突然停了下來。
“守門人,前面沒路了!”
“前面沒路了?”阿加莎一驚,立刻起身向前走去。
隊伍抵達了礦道的盡頭,前方卻赫然只有一面平整堅固的牆壁,沒路了,但這顯然不正常。
阿加莎迅速回頭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看到那些戰死的衛隊士兵靜靜地倒在黑暗中,而在這些屍體裡,沒有執政官溫斯頓的身影。
“路只有一條,”阿加莎立刻搖了搖頭,“而且以現場殘留的痕跡,我不認為溫斯頓執政官有機會帶著殘餘的護衛在這裡另尋他路。”
牧師緊皺眉頭:“但這裡被堵住了
阿加莎沒有理會,而是轉過身,慢慢走向那面平整堅固的牆壁。
略作猶豫之後,她伸出手,嘗試著去觸碰那堵牆。
她的手指直接沒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