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著藍色房門的房間內,
鄧肯一行人沉默著,那團黏附在門板上的扭曲生物組織也長久地沉默著。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鄧肯才突然打破沉默:「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我似乎沒什麼可遺憾的,」克里斯托的聲音傳來,「也想不到什麼可請求的——好心人,你們又能幫一個死去多年的亡魂做些什麼呢?」
「你的家人呢?」一旁的凡娜忍不住問道。
「家人····」克里斯托顯然遲疑了一下,就彷彿有些記憶剛剛才出現在他這副扭曲的「軀殼」內,「哦,對,家人·…·…我的妻子和女兒,她們住在寒霜,住在壁爐大街的盡頭、」
克里斯托輕聲咕噥著,聲音越來越低,就好像快要睡著一樣,但突然間他又驚醒過來,聲音清晰了一些:「啊,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們代我去看看她們吧,捎個口信回去也好,雖然她們應該早就知道了黑曜石號發生的事。」
「有什麼特別的口信要捎麼?」凡娜問道。
這一次,克里斯托思考了很長時間,就在凡娜以為他又要睡著的時候,那團蠕動的生物組織中才突然又發出聲音:「我想不到,我甚至已經記不清她們的樣子了···…就跟她們道一聲早安吧,告訴她們,我離開的沒什麼遺憾,也沒什麼痛苦。就這樣吧。」
「我們會傳達的,如果她們還住在那個地址的話。」鄧肯輕輕點了點頭,與此同時,他的目光也落在「克里斯托」那微微蠕動漲縮的軀殼上。
並非錯覺,這團生物組織的活性正在逐漸減弱,克里斯托的神志似乎也在一點點離開這副軀殼,而一層淡淡的灰白正沿著這團組織的邊緣蔓延著。
這一切變化,或許與黑曜石號深處那顆心臟停止跳動有關。
離開的時候到了。
「我們該走了。」鄧肯平靜地說道。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克里斯托的嗓音變得更加低緩含糊了一些,但還是能聽得清楚,「那就祝你們接下來航程順利吧——把我留在這裡就行,船長應該跟他的船在一起。」
「·……事實上,在離開之前我們會擊沉這艘船,」鄧肯猶豫了兩三秒,但還是決定如實說出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克里斯托船長,你應該能猜到,黑曜石號已經被汙染了,我們不能放任這艘船繼續在無垠海上漂流——它對普通的航海者而言是個威脅。」
克里斯托沉默了片刻,輕聲開口:「謝謝你,好心人。」
鄧肯看了這位船長几秒鐘,默默地點了點頭,準備邁步離去。
但就在他要越過那扇門的時候,克里斯托的聲音突然又傳入了他耳中:「你們中,有死神巴托克的信徒麼?」
「·····很抱歉,沒有,」
凡娜搖了搖頭,「為什麼這麼問?」
「啊,我只是希望有一位死神信徒能幫我做個送靈禱告——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我的靈魂已經不潔,想必是無法透過巴托克那扇生死之門了,如果有送靈禱告的話,或許我的靈魂可以消散的更快一些...…不過沒有也就罷了,世事總是難如人意,不是嗎?」
凡娜與莫里斯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後者短暫遲疑後不由得開口:「我們是風暴女神和智慧之神的聖職者,我們會在離去之後為你禱告的——雖然這對於死神的信徒而言可能沒太大作用。」
「我不清楚死神巴托克的事情,但如果你所說的就是一個死神信徒臨終時的最大心願……」鄧肯說著,上前握住了那隻黏附在門板上的手掌,「我希望你如願以償。」
「……謝謝你們,好心人。」
那團蠕動肉塊中終於不
再發出聲音了,它的蠕動漸漸變慢,代表死亡的灰白色已經蔓延到各處——他還未完全死去,但最後的生機已不足以支撐他繼續交談下去。
鄧肯默默對這位黑曜石號的船長點了點頭,邁步穿過了房門。
一行人離開黑曜石號的船長室,穿過那條顛倒錯亂的走廊,穿過三重巢狀的大門,重新回到了這艘幽靈船的甲板上。
夕陽西斜。
伴隨著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渾身包裹著烈焰的亡靈鳥自失鄉號的方向飛來,在鄧肯等人上空盤旋著。
幽幽綠焰自黑曜石號上升騰而起,又化作一道流星返回了不遠處的失鄉號上。
片刻之後,失鄉號緩緩調整了自己的位置,其船身一側的炮門擋板紛紛升起,一個個黑洞洞的炮口從射擊孔中探了出來。
炮火轟鳴,烈火流星如雨般墜落,在愈發傾斜而呈現出淡漠血色的夕陽映照下,黑曜石號幾乎眨眼間便被熊熊燃燒的幽綠烈焰包裹,並在一連串壯觀的燃燒與爆炸中迅速進水、解體、下沉。
這艘已經完全被超凡力量侵蝕過的幽靈船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便沉入深海,只剩下了海面上幾個大大小小的漩渦。
失鄉號的甲板邊緣,鄧肯迎著夕陽,注視著黑曜石號下沉的方向,目送那艘幽靈船直至最後時刻。
直到後者完全沉沒,他才收回視線,看了一眼正站在自己身後的凡娜與莫里斯。
「在無垠海上遠航是這個世界上危險係數最高的工作之一,而那些遠洋船長又是其中最危險的位置,」莫里斯有些感嘆地說道,「幾乎半數以上的遠洋船長難以善終——即便是活著退休在陸地上安頓下來,他們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輕鬆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大部分人會飽受詛咒及精神異常之苦,幻聽幻視甚至錯亂記憶會糾纏他們一生,我的女兒海蒂····…經常跟這種事打交道。」
鄧肯沒有回應老學者的感嘆。
畢竟從世人的角度看,這艘失鄉號以及他這個「鄧肯船長」……其實也算是諸多「不得善終」的例子裡的一個。
只不過他這個「不得善終」過於生猛罷了。
「雪莉跟阿狗怎麼樣了?」鄧肯突然問道。
「我剛才去看他們了,」
一旁的愛麗絲立刻舉起手,「阿狗說它已經沒事了,現在正在研究妮娜小學時候的課本,雪莉說阿狗需要人照顧,所以她在阿狗旁邊打盹呢。」
「……追逐知識的幽邃獵犬和它的文盲主人麼,」鄧肯嘴角抖了一下,邁步朝船艙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他們的情況。」
他徑直來到了雪莉和阿狗共住的船艙,敲了敲門,卻發現門只是虛掩著,推門進屋,便看到了正兩條後腿坐在書桌前,兩隻前爪捧著本小學生詞教材看得津津有味的狗子。
以及在狗子身後的床上睡的昏天黑地的文盲雪莉。
鄧肯嘴角抖了一下,雖然剛才就聽到愛麗絲這麼說,這時候實際看到這違和的一幕他還是不由深感詭異,而阿狗也聽到了門口的動靜,便抬頭看了一眼:「哦,船長您······啊
嗷艹!!!」
招呼都沒打完,這幽邃獵犬就突然發出了一聲破鑼炸裂般的大叫,緊接著整隻狗竟然砰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幾乎跳到房頂上!
又是嘩啦一聲響,那根連線著阿狗與雪莉的黑色鎖鏈瞬間繃緊,正在床上酣睡的雪莉直接就被阿狗帶著飛到了半空,「咚」一聲巨響之後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旁邊的牆壁上。
「阿狗你神經病啊!」雪莉被撞的七葷八素,剛一落地就竄了起來撲向阿狗,「好生生的你幹嘛突然……」
她終於注意到了正站在門口的鄧肯
,也注意到了阿狗那驚魂未定的樣子。
「阿狗你沒事吧?」
雪莉跟鄧肯幾乎同一時間開口了。
「我沒事我沒事······不對不對,有點事兒······」阿狗好像還沒緩過勁來,仍然渾身哆嗦著,目光不住地遊移,似乎想看向鄧肯的方向,卻又忍不住本能地迴避,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船長您身上是不是帶著什麼東西····在您左邊口袋裡……」
「東西?」鄧肯一怔,緊接著反應過來,在左邊口袋裡掏了一下,從裡面摸出了一個曾用來放煙草的小金屬盒子。
開啟金屬盒之後,一節拇指大小的、顏色暗沉的古怪「肉塊」映入所有人的視線。
「我我我······我!」阿狗在看到那東西的瞬間便更加緊張起來,蹭一下子就竄到了牆角,「這這這這是哪……哪哪來的?!」
「黑曜石號最深處,」鄧肯皺了皺眉,「你為什麼這個反應?你從這東西上……」
「幽邃聖主!幽邃聖主的氣息!」阿狗整個狗都哆嗦的彷彿開了振動模式,「這是幽邃聖主的血肉啊!」